书名:[歌剧魅影]魔鬼的美人 作者:爆炒小黄瓜 文案: 【一】 她是上流社会的宠物, 没人比她更下贱。 被逐出公爵府邸以后,她险些在雪夜里丧命,直到一只戴着黑手套、修长而有力的手把她拽了起来。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面具。” 【二】 埃里克曾是波斯臣民供奉的神祇, 从音乐到建筑,堪称无所不能, 同时,也是一头不敢直视日光的丑陋野兽。 他从未对爱情产生过希望, 因为知道,没人会去喜欢一头怪物。 直到有一天,他那美丽却虚荣的小“面具”,双颊生晕地对他说: “埃里克,我喜欢你。” **** 【阅读预警】 1、外表冷静内心疯狂的魔鬼天才 X 心机绝美的小女宠,有存稿,日更,可当原创阅读 2、有反穿越的情节,女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带着系统无所不能的玛丽苏,试图攻略魅影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兰芝,埃里克 ┃ 配角:完结文《[歌剧魅影]野兽与金丝雀》 ┃ 其它:早上九点更新,没更就次日九点 作品简评: 埃里克曾是波斯臣民供奉的神祇,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歌剧魅影。从音乐到建筑,他堪称无所不能,同时也是一头不敢直视日光的丑陋野兽。他从未对爱情产生过希望,因为知道没人会去喜欢一头怪物。直到他在雪地里救下的一个女孩,成为了他阴暗人生中最炽热的救赎…… 本文作者根据《歌剧魅影》原著,展开适当地联想,当一个穿越女试图利用系统追名逐利时,阴差阳错地改变了魅影传奇却悲惨的命运。文中以十九世纪法国音乐界为背景,用细腻的笔触向读者展示了一个性格层次丰富的魅影。他和女主之间的互相救赎,酸涩却令人心动。 第1章 黎明时分,日光还未给公爵庄园里的雕像镀上金光时,整个庄园便开始运作了。仿佛一只庞然而精密的机器,上到主人,下至奴仆,每一个齿轮都极其精准地咬合滚动。仆人们在闹铃中惊醒,训练有素地戴上头巾、围腰,鱼贯涌入后厨,在袅袅水蒸气中,沏茶,烤面包,抹上不同口味的果酱,把新鲜时蔬切成整齐的细丝,浇上沙拉酱。 这一切,却并非是为庄园的主人而准备,而是庄园中最秘密的存在——女宠。 女宠是克莱顿公爵的特殊嗜好,他坚信青春美貌的少女能使男人永远强健。神奇的是,克莱顿公爵并不滥情,相反他十分重视自己的名誉与贞洁,几乎到了烈女子的地步,只肯临.幸女宠中的佼佼者。 白兰芝(Blanche)本是女宠中最出色和最受青睐的一个,再过一些日子,就能当上公爵殿下的情人。 但那都是今晚之前的事了。 今晚过后,她就要被逐出庄园。 原本还对白兰芝心怀嫉妒的女宠,得知她的遭遇以后,基本都嫉妒不起来了,只剩下满满的同情。 无他,公爵庄园里的“教母”们,没有教给她们任何生存技能,只教会了她们如何含泪祈求,如何软声撒娇,如何跪地顺从。更何况,白兰芝还是那样的美丽——发色是白雪映阳般浅淡的金色,皮肤绸缎一样细腻光滑,嘴唇小巧娇嫩——被逐出庄园后,只有死路一条,也不知她是怎么得罪公爵殿下了,竟被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 白兰芝沉默地收拾行李。大教母可怜她,允许她能多带一件御寒的大衣出去,但也仅此而已了。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到公爵了。当时,她正在花园里散步。女宠的活动地点有着严格的规定与划分,花园是她们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地方。白兰芝跟其他女宠搭不上话,只好一个人坐在喷泉边发呆。整个花园占地将近二十亩,就算把全庄园的人放进来,也不会显得拥挤。但那天好像不一样,公爵似乎格外介意有外人在场。 他带了一位女音乐家回来。 一般女高音,最尊敬的称呼也不过是“夫人”,像巴黎歌剧院的卡洛塔夫人。 这个女子却不同。她叫奥黛尔。一年前,奥黛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女,一年后却迅速崛起,靠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广阔音域,和超凡脱俗的音乐才华,获得了“女音乐家”的外号,在上流社会吸引了大批的粉丝。据说有人迷恋她到甘愿喝下她高跟鞋里的酒水。教母们曾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她们听,于是白兰芝根本没想到,总是高贵优雅的公爵,竟然也是这些疯狂乐迷中的一员。 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公爵,此刻如一条祈求抚摸的小狗般,对奥黛尔殷勤备至。白兰芝吓了一大跳,愕然倒退两步,撞到了身后一个女宠身上。那个女宠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她推到了喷泉池里。 “哗啦——” 落水声打破了花园里的幽静。 奥黛尔漫不经心地看向声音来源,却先被白兰芝的相貌惊艳了一下。即使她有系统,也修改不出这么美丽的容颜。眼底嫉恨一闪而过,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原来公爵殿下的庄园里有这么多美人,看来殿下对我并非真心,只是一时兴起的猎.艳罢了。” 公爵神色微僵,有些不满她讽刺的语气,但同时征服这个女人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他在她面前一向彬彬有礼,不便对她露出独断残忍的一面,只好把怒气都发泄在白兰芝身上:“她算什么美人,一只宠物罢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把她赶出去。比起这种华而不实的草包,我更爱慕你这样的才女,你上次表演的那首歌曲,至今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宝贝,你一定不知道,你唱到最高音的时候,连我手中的酒杯都震惊地裂开了一道细纹……” 后面的话,白兰芝听不见了。她被两个侍卫反剪着手臂,粗暴地架出花园,丢弃在了草地上。 四周嘲笑、探究的眼光,几乎把她烧穿。她不是不想为自己澄清,但在公爵殿下的面前,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权力。本以为这就是她一天中最屈辱的时刻了,没想到夜晚降临,公爵身边的跟仆,竟然亲自过来传达命令,要将她逐出庄园! 打听到白兰芝被逐出庄园的原因后,女宠们都笑不出来了。这个奥黛尔在公爵面前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就连最貌美的白兰芝,都因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被逐出了庄园。 那要是她们不小心惹怒了她,下场会是怎样呢? 会不会更惨? 刹那间,人人自危。 *** *** 大雪纷飞的夜晚,白兰芝被一辆马车送到巴黎郊外。车夫为她放下楼梯,看着她茫然懵懂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公爵殿下还是怜惜你的,没把你扔到荒郊野外。这里离市中心不远,运气好的话,你能找到一户人家挨过今晚,运气不好,你就只能等死了。” 说着,他故作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眼珠子垂涎欲滴地在她的脸蛋上打转。白兰芝心中警铃大作,却没有转身逃跑,而是迅速红了眼眶,浅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我不想死,求求你,帮帮我……” 就连公爵本人曾经都难以抵挡她的美貌,何况一个乡野车夫。天寒地冻的,车夫硬生生被她求出了一头热汗。抓耳挠腮半天,他从裤兜里掏出二十个法郎给她:“怕了你了,这是我赶这次车的工钱,你拿好,千万别被流浪汉抢了!” 白兰芝对金钱没有概念,但看车夫肉疼的表情,二十个法郎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想了想,她故意只拿走了几个:“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车夫本想借着二十法郎的由头,大着胆子占一下公爵女人的便宜。但他到底是个老实人,听见她如此真诚的道谢,老脸都羞红了,连忙摆手说不客气,驾着马车匆匆离去了。 白兰芝裹紧貂毛披风,攥着几个法郎,表面镇定,实则无比茫然地张望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生来即是下等人,一出生就被镌刻上“卑贱”二字,过久了奴隶般的生活,她渐渐忘记真实的自己,只能被风雪推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一家亮堂着的住宅。她不由加快脚步,朝那边赶去,然而等走近才发现,那里并不是住宅,而是一家开在郊外的破旧酒馆。 她刚出现在酒馆的门口,就引起了几个酒鬼的注意。 手里的酒瓶砰地掉在地上,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兰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 金发仿佛是月光色的海藻,略显凌乱地披在她的肩上。少女的皮肤细腻莹润,即使在昏暗欲灭的蜡烛下,也显得比白雪耀眼。若不是她的眼神娇弱可欺,嘴唇僵冷没有血色,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碰见了雪之精灵。 “这女的美得跟他.妈.的妖精一样!” “她身上那件披风,起码值几百个法郎吧……” “老天也太够意思了吧,又送女人又送钱。” 白兰芝尽管足够聪颖,阅历却还是太浅了,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用力推开他们伸过来的脏手,她撒腿往城门口跑去。 冷,彻骨的冷,寒风是尖锐的刀子,刮得她喉咙火辣辣的疼。教母只教过她哪种体态最受男人怜惜、哪种声音最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却从未告诉过她,遭遇到匪徒时该如何反抗。不一会儿,她的头发就被那些人狠狠薅住,膝盖被他们重重地踹了一脚。她屈辱地跪在了地上。 “不要碰我——滚!” 她含着血泪的控诉,却令那些人更加兴奋。拨开她宠物猫般细软的金发,男人们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太美了,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少女。 感受到污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寸寸凌迟,白兰芝羞愤得几乎想咬舌自尽了。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传来,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在了雪地上。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掐着脖颈的大手也消失了,但白兰芝还是不敢抬起头来,害怕这是对方的另一种欺辱方式。 几秒后,她听见了皮靴轧雪的声响。 抬起眼,最先看到的,是一双修长窄紧的黑色皮靴。 皮靴的主人单手拎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套在那几个醉鬼的脖子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刚刚还穷凶极恶的几个男人,瞬间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是你……救了我。”她小声地说。 “嗯。”他用另一只手把她拽起来后,就松开了,似乎并不想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眼看他取下醉鬼脖子上的绳索,转身就要离去,她看了看四周,害怕重现刚才的情景,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给她一把防身的刀子,也只会变成别人宰杀她的工具。她一咬牙,拉住了这个人的手。 他站住,没有回头,仿佛在等她开口。 “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了。”为了活下去,她用上了教母传授的所有引.诱技巧,眼角含泪,声音轻颤。她俯下身,顺从地把自己脸颊贴在他的皮手套上:“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是么。”他转过身,毫不怜惜地拽过她,抬起她的下巴,在月色下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几乎每个人在看见她的第一眼,都会露出惊艳的神情,他却始终面无表情,像是在打量一件器物,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 她不由有些自卑,难堪地垂下了头。 “正好,我最近做某些事不方便。”几秒后,他松开了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面具。” 她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她明白,这个人愿意收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啦!!! 这篇文和上一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埃里克,因为我在塑造人设的时候,给他们设置的背景不同(上篇音乐剧背景居多,这篇原著成分居多),所以他们的处事方式也会有些区别。 开文前先给基友们看了,她们都说人物刻画得很苏,我也就放心了……主要是原著的埃里克确实很苏(啥玩意都会,历尽千帆的大佬)…… 本文有存稿(重读),请小天使们大力浇灌我 本章挑十个幸运鹅,奖励一枚亲亲,再挑二十个幸运鹅送红包么么哒 第2章 奥黛尔从公爵庄园走出来时,夜幕刚好降临。 她戴上女仆递来的羽毛宽檐帽,坐进敞篷马车,总是温婉微笑的表情冷了下来。 她做了那么多事,一年内获得的成就比其他女高音一辈子的还高,为什么系统的进度始终只有1%,她到底哪里没做好? 想到这里,奥黛尔皱着眉头,攥紧双手,有些烦躁。她前世是一个三线小明星,因为要塑造古典乐美少女的人设,自己掏钱学了一段时间的美声,能在十九世纪的法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全靠系统的歌曲检索功能,和音域扩展功能。现在全巴黎口口相传的惊世之作,都并非她的原创,而是前世的流行歌曲。毕竟是演变了几百年的曲式,旋律十分朗朗上口,就算是几岁的小儿也能哼唱。她用前世的那些营销手段进行推广,很快就在各个阶层之间流行了起来。本以为这样,系统的进度就能大幅增加,没想到还是停留在1%,为什么? 难道说,这个世界还有别的秘密? 奥黛尔伸手遮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谁知这时,系统的界面发生了变化,浮现出一行小字: 歌剧魅影。 奥黛尔自然知道歌剧魅影是什么,她脑子反应很快,根据这行小字,还有前世系统题材的网文,立刻联想出了它的含义。 系统的意思是…… 让她去攻略那个魅影?不会吧。前世她上过一档关于音乐剧的综艺节目,为了尽快打出自己的人设,她做了不少功课,不仅看了歌剧魅影的原著,还跑到西区听了现场。这部音乐剧的旋律和剧情确实十分动人,可就算是经过美化的男主,面具取下后还是令人感到不适,更别说原著那个“面色惨白、眼睛如两个深深的黑洞、没有鼻子”的幽灵了。 算了,哪怕一辈子回不到现代,她也不想去攻略这么一个丑八怪,还不如安心抱好公爵的大腿。反正她已经赚够了钱,这辈子都不愁吃喝。 唯一不爽的是,她今天在公爵庄园看见的那张美丽脸蛋。系统只能扩展音域,并不能修改五官,她自认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反感一切比自己出色的女子。 幸好公爵殿下目前对她言听计从,已经把那女的赶出了庄园。现在她应该要么冻死了,要么被流浪汉欺辱了。 想到这里,奥黛尔舒服多了,冷漠而得意地扯了扯唇。 *** *** 公爵庄园本来只有六个教母,分别教女宠们容、声、体、乐、舞、骑,后来上流社会开始崇尚科学,便又请了一个剑桥大学的女博士回来,专门教她们数理。 白兰芝的成绩很好,不过,公爵本人的目的并非想培养一群女学士出来,而是为了丰富女宠们的见识与气质,所以教学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男人站在风雪中,他戴着宽大的兜帽,看不清面容,可从站姿上看,他的气质极好,有种岿然不动的清贵气质。白兰芝学习能力很强,但她自认学不来男人那种倨傲而优雅的感觉。 他的家境应该十分优越,不然不会收留一个陌生女子;他肯定接受过绅士教育,不像那些酒鬼一样,总是无礼地打量着她的脸庞;他胸中的学识一定很广阔,因为就算是那位剑桥毕业的女博士,也没有他身上这种特殊的气质。 白兰芝对救命恩人的印象好到了极点。像只急于被收养的小猫一样,她恨不能直接露出肚皮,对恩人展示自己的信任和忠心。 救命恩人却并不看她。他把绳索挂在腰间的皮带上,拇指搭着食指关节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不到片刻,一匹白马就冲出雪幕,小跑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男人翻身上马,然后用下巴给她指了指方向:“走。” 白兰芝有些蒙:“……什么?” 男人不耐烦:“距离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走不走。” 白兰芝眼眶红了,委屈巴巴地问:“我不能和你共乘一匹马吗……我、我会骑马。” “我不习惯。”他一扯缰绳,竟掉头就走,“走了,跟上。” 白兰芝只好瘪着嘴,提起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 她体力不差——声乐、体态、舞蹈、骑射,每一样都需要良好的体力作为基础,但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毫不怜惜地对待。 还好,男人并没有骗她,他的公馆距离郊外的确不远。比起公爵将近一名伯爵领地的宏伟庄园,男人的公馆显得有些寒酸,但胜在隐蔽清幽。他径直推开大门,大步走了进去:“过来,你的房间在二楼。” 屋内陈设简约,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壁炉正热烘烘地烧着,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氛围显得竟有些温馨。一个少女正伏在地毯上看书,看见男人的瞬间,眼睛一亮:“O.G先生(1)!” 他叫O.G?好奇怪的名字。 O.G先生没有点头,用鼻子轻“嗯”一声,就算回答了。他把白兰芝推过去,口气淡漠地介绍说:“她是新来的,你们照顾一下。” 少女这才把视线转移到白兰芝身上,看着白兰芝还沾着雪粒的清丽眉眼,她愣了好久才喃喃地说:“这次先生救回来的人好美。” 白兰芝忧心地看了一眼O.G先生,这人竟然经常救人回来吗?什么叫新来的?难道……他是个人贩子? 人贩子淡淡地说:“你告诉她一下规矩,我下周过来接人。”语落竟是准备离开,外面还在下大雪,他连一口热茶都不愿意喝,似是不想在这多待,“回去了。” 少女没有挽留,乖乖地说:“先生慢走。” 男人在玄关挑了一把黑伞撑开,步入了风雪中。他一走,少女的语气就变了:“你,过来,把地毯下面的灰尘扫一下,O.G先生不养闲人,如果你做得不好,我会通报先生直接把你赶出去。” O.G先生尽管性格疏冷,不近人情,却总是会带一些孤苦无依的少女回来,安置在这个公馆,还请了两个歌唱老师教她们唱歌。他不图财也不图色,每周都会来考察一下少女们的成绩,资质好的,便会送到巴黎歌剧院进一步学习,甚至还会因此成为光鲜体面的女歌唱家,故而公馆里的少女都把他当成了善良可敬的神灵。 这少女叫凯茜,资质不怎么样,但因为是第一个来到公馆的,有一份女主人般的优越感,总是莫名欺压新来的女孩。 白兰芝没想到自己随便被一个人捡走,还是逃不过争风吃醋的命运——凯茜显然是爱慕O.G先生的。 十多年的女宠生活告诉她,如果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跟女人发生矛盾。 但那都是过去的生活经验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样学科都尽力拿高分,就为了求一个安稳的生活,但最后的结局是怎样呢?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终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安稳地活着,就必须去反抗,去争取。 假如之前她不争取,很可能就冻死在了雪地里,根本不可能站在暖热的客厅,被凯茜呼来喝去。 想到这里,她眼眶发红,微抿唇角,为自己思想的进步而高兴。 凯茜却误会了她的表情,大皱眉头:“你哭什么?我让你过来做清洁听见没有?怎么,觉得我委屈你了?” 白兰芝抬起下颚,双手交握在小腹前,用眼角余光睨视着凯茜。尽管她的眼角还有些发红,但并不妨碍她摆出冷漠的神态。每次公爵惩罚不听话的奴仆时,都会露出这个表情,一来二去,白兰芝就学到了其中精髓。果不其然,凯茜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了,竟瑟缩了一下。 白兰芝逼近一步,放慢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O.G先生让你告诉我规矩,规矩就是要擦地毯下面的灰尘吗?” 凯茜蠕动着嘴唇,正要说话,这时,二楼走下来一个女孩,绿眼睛,娃娃脸,声音甜美,她状似活泼地插嘴道:“才不是呢,公馆里的规矩只有一条,那就是早上的声乐课不许迟到。美人姐姐,我们这里的卫生有专人打理,她是看不惯你漂亮,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呢。” 凯茜涨红了脸,半晌憋出一句话:“玛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玛丽歪歪头:“当然,下个星期我就要去歌剧院了,这里当然没我说话的份儿。美人姐姐,来,我带你去挑房间。” 白兰芝朝凯茜微笑了一下,提起裙子走上二楼。她低声对玛丽说了声谢谢。玛丽大方摆摆手:“不用客气,她整天做着要当O.G夫人的美梦。”说着翻了个白眼,“O.G先生怎么可能看上她?既不漂亮也不通乐理,嗓子还跟砂纸似的,人也没教养。美人姐姐,你是不知道O.G先生多有钱,几万法郎一架的名牌钢琴,他眼也不眨地就买了下来。” 白兰芝默默地记下O.G先生的喜好,他喜欢漂亮、通乐理、有修养的女孩。很好,每一项她都很符合。这次,她一定吸取之前的教训,认真讨他的欢心,绝不重蹈覆辙。 公馆的二楼一共六个房间。玛丽的父亲曾是个企业家,后因沉迷赌.博,欠下巨额债务无力偿还,跳河自杀了。她的母亲与她断绝关系,找了一份纺织工的工作。遇见O.G先生的那天,她正准备走父亲的老路,是他把她从桥上救了下来,给了她安定的生活和有希望的未来。从此,她就视O.G先生为天神,决心为他奉献一切乃至灵魂。 玛丽体验过一掷千金的生活,所以并不惊讶这栋公馆奢华的布局,她没想到的是,白兰芝竟也不惊讶,像是见惯了纸醉金迷般,并不把楼梯拐角的骨瓷花瓶、壁毯上悬挂的名家油画放在心上,是看不出这些东西的价值吗? 如果让白兰芝听见她的心声,恐怕会闷笑出声——这也算奢华?那克莱顿公爵的庄园大概就是皇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O.G先生,即Opera ghost的缩写,意为“剧院幽灵”,也译作“歌剧魅影”。 谢谢大家的投喂和评论呜呜呜呜!!!请不要停好吗!!! 这章依旧抽20个幸运鹅,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狮酱的深水鱼雷么么爱你!!! 感谢玄的火.箭.炮么么哒!!!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的5个地雷和1枚手榴弹呜呜呜!! 感谢花萝不洗头、记得跟紧我扔的地雷!! 第3章 白兰芝随便挑了一间房间住下。 她今天先是被侍卫架出花园摔在草地上,然后又在雪地里被几个醉鬼踹了几脚,洗完澡才发现身体竟青紫了好几块,尤其是膝弯那里,看上去触目惊心。打开行李箱,她埋头翻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个首饰盒,几件春秋的裙装,一件御寒的大衣。 自从知道她被逐出庄园的原因后,平日里那几个跟她针锋相对的女宠,往她行李箱塞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一开始,白兰芝并不明白她们此举的含义,现在想想,假如今天O.G先生没有出现,那几个醉鬼羞辱她后,再看见行李箱里的珠宝,必定会起杀人夺财的心思。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算计。 这些账,以后她再跟那些人算。 现在,这些珠宝非但没有变成地狱的问路石,反而成为了她的一大助力。 一觉安稳。次日,白兰芝六点就准时醒来了。一般六点钟,庄园的女仆便会敲门送早餐,她雷打不动地吃了十几年,今天突然没有了,胃里不禁颇为空虚。洗漱完,她把湿发拧干,掏出一小罐精油霜,涂抹在发尾,再用浅粉色的脂粉点在眼尾和双颊。以前在庄园,这些事都有专人来做,把她们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突然变成了自己亲手来做,感到趣味的同时,也有点茫然。 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自由人了,不再是奴隶,也不再是女宠。 一个自由人的一天该是怎样的呢? 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 就这样,一直发呆到七点。玛丽告诉她,上课的时间是九点整,让她一定不要迟到。谁知还没到七点,走廊里就响起了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微,这栋公馆的隔音不错,如果她还在熟睡,根本听不见。 白兰芝皱着眉头,蹑手蹑脚地走下床,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就看见走廊的壁灯已经亮了几盏,整个二楼,除了她的房门,几乎都是开着的。女孩们穿着睡袍嬉笑打闹,一会儿问同伴借头绳,一会儿让同伴帮忙系束腰。 这种情形,白兰芝遇见得太多了,几乎不用思考,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被玛丽骗了。 玛丽站在楼梯口,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举过头,摆出一个看似优美的芭蕾站姿。她微微偏头,不知道对身边的人讲了什么,两个人同时窃笑起来。 白兰芝随便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芭蕾站姿,手势还有脚位都出了问题。 有人看向白兰芝紧闭的房门,好奇问道:“马上就要上课了,她怎么还不起。玛丽,你昨天不是告诉她规矩了吗?” 玛丽笑而不语。她身边的女孩嬉笑着说:“来不了啦,玛丽告诉她九点上课。” “这样不太好吧,声乐课要是迟到,O.G先生可能会直接把她赶出去。” “谁叫她那么嚣张呢。” “对呀,刚来第一天就给了凯茜脸色看。” “说实话,她是挺漂亮的,可是漂亮有什么用呢,一看就没读过什么书,不像玛丽,读过女子中学,又曾是企业家的女儿。你们是不知道,玛丽的首饰盒里竟然有一条钻石项链!玛丽真是太低调了,要是我的话肯定天天戴出来炫耀。” 玛丽心中得意,却故作黯然地说道:“其实以前我有好几条钻石项链,但都拿去给父亲抵债了。这一条还是我藏着掖着才留下来的。” 凯茜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她们互相吹捧:“够了。你们做坏事,别拉上我垫背。我可没告诉她九点上课。” 玛丽微微一笑:“谁做坏事了?昨晚大家都看见了,是你在针对她,而我帮了她。九点上课可能只是她自己听错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我有什么理由害她,经过昨天那件事,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凯茜不喜欢她。所以,这里最有可能告诉她九点上课的人是你。” “你——!你真是一个卑鄙小人!”凯茜咬牙,“别以为你下周要去巴黎歌剧院就可以踩到我头上了,去了又怎么样呢,我不信你能成为像奥黛尔那样的人!” “至少我可以离O.G先生很近。”玛丽知道怎样让凯茜失去理智,说话专刺她的痛处,“不像你,来了两三年了,也就只有周末那会儿能见到O.G先生。真是可怜呢。对了,你到现在还没学会识谱吧,O.G先生没把你赶出去可真是个奇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凯茜心直口快,城府不深,很快就被玛丽怼得面红耳赤,她平时不懂维护人际关系,仗着自己资历深,总是欺负新来的女孩,故而这场争吵没人出来劝架,大家都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她吃瘪。 白兰芝看了片刻,就把门轻轻地合上了。她毫不奇怪玛丽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恶意,她见得太多了,所以并不怎么伤心。想了想,她拿出首饰盒,里面躺着好几条钻石项链,以及几枚硕大的钻戒。除了这些,还有一堆造型别致但不怎么值钱的水晶饰品,用来送人正好。 白兰芝把自己长发盘了起来,插上两排珍珠发卡。戴上一条低调却闪耀的钻石项链,她在自己耳垂上别了两枚泪滴似的翡翠,然后换了一件嫩粉色的长裙,披上貂毛大衣,打开房门,装作懵懂的样子走了出去:“啊,你们都醒了啊。”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先是被她的容貌晃了一下,然后眼睛就黏在她的颈间和耳垂上,再也移不开了。 玛丽最先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扫了白兰芝好几眼,半天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妒忌,强笑着道:“是啊,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八点上课,你忘了?” “好像是有这回事。”白兰芝眨眨眼,又有些歉疚地看向凯茜,“昨天我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说话可能不太动听,请你不要介意。这是赔礼。”她把一条水晶项链放在凯茜的手上。 “我不要,水晶有什么好稀奇的,有本事你送我一串钻石项链。”凯茜哼了一声,顿了顿,却还是硬邦邦地提醒道,“偶尔聪明点,有人帮你说话并不意味着她是在做好事。昨天那事是我不对,我确实嫉妒你漂亮,怎么了?总比有的人暗地里使坏强。” 白兰芝:“你说得对,你喜欢钻石项链是吗?我送你就是了。”说着,她把自己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解下来,塞进了凯茜手里。 凯茜皱着眉推了回去,骂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笨败家的人!” 其他女孩看着她们手上的水晶与钻石,欲言又止,眼里写满了“你们不要就给我”的渴望。 还有人没看出这些首饰的价值,正悄声问玛丽:“她的钻石项链,和你的项链比起来,哪个更值钱啊?她不可能比你有钱吧?” 玛丽一脸僵硬,像是说不出来话的样子,于是白兰芝好心帮她回答了:“我这个不值钱,几千法郎而已。”她虽然对金钱没有概念,但极其聪明,通过车夫赶车一次的工钱,很快就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不过还是说低了,进贡给公爵的品质,起码上万法郎一条。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沉默了。 几千法郎? 而已? 本以为白兰芝疑似没落贵族小姐的事情,已就足够令她们震惊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声乐课,她的表现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看法。 歌唱老师对她的音域赞不绝口,连声赞她的高音纯净空灵,简直可以媲美卡洛塔。 女孩们面面相觑。 卡洛塔是谁? 巴黎歌剧院的当红女高音,虽然名气与才学完全比不上奥黛尔,但她那跨越两个高八度的音域至今无人超越。 卡洛塔可是诸多乐评人口中的最佳夜后,而夜后是什么?夜后是《魔笛》中的人物,其中一首达到小字三组的高音F的咏叹调,更是被称为“花腔女高音的试金石”。 玛丽能唱女高音,花腔女高音也勉强能试一试,但夜后咏叹调却是完全不行。看着被惊叹、羡慕、崇拜的目光包围的白兰芝,她面色涨红,像是被人打了几十个巴掌般难堪。从出生到现在,除了父亲负债那几年,她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同龄人这么憋屈。 她没有白兰芝漂亮,音域也没有白兰芝宽广……跟她一起去歌剧院,只会被她比到尘埃里去。 还好,还好,还有一个星期O.G先生才来。并且,自己比她多一份筹码。父亲在世时,她曾跟随贵族的小姐们去听了几堂歌剧院首席芭蕾女演员的课,至今难忘对方轻盈若天鹅的身姿。白兰芝可能比现在的她有钱,但家底绝对没她深厚,不可能接触到首席芭蕾女演员这种层次的人。 想到这里,她安心不少,看向白兰芝的眼光迸射.出几分恶意。 喜欢出风头是吗? 那我就让你知道,出风头会收获怎样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人见人爱的O.G先生下章登场 这章留言的小天使会继续被我包养(财大器粗脸)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月照江流、花萝不洗头、从光、 啖桃魔扔的1个地雷!!! 感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爱你们呜呜呜!!! 第4章 很快,一周的时间就过去了。 O.G先生到来的这天,是唯一不用上声乐课的一天。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挎着藤篮,在小花园里分享食物。她们脸上均挂着甜甜的微笑,仿佛彼此间从未发生过矛盾,就连总是冷着脸的凯茜,也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又变回了那个趴在壁炉边看书的甜美少女。 白兰芝撑着下巴,坐在花园外围,难得露出了点苦恼的模样。歌唱老师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这周O.G先生会把她送到歌剧院去深造。 女孩们纷纷向她投去艳羡的眼神。白兰芝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想现在就去歌剧院。 那里是奥黛尔的地盘。 她被逐出庄园的事,里面绝对有奥黛尔的推波助澜。 倒不是说因此她就畏惧了奥黛尔,而是就算去了歌剧院,又能怎样呢?还是得从学员做起,而奥黛尔早已是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当红名伶。当初她不过是落水的声音大了些,惊扰到了她,就令她感到不悦,当众讽刺公爵。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到了歌剧院后,对方若想整治她,简直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还要再等等。 她会让奥黛尔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在想什么呢?”一杯热牛奶放到她的面前,玛丽在她的对面坐下,面带歉意:“对不起,现在才找到机会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的幼稚行为。” 装牛奶的杯子是陶瓷矮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牛奶倒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满溢出来。白兰芝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推到桌子中心,微笑着答道:“没关系,都是小事。” “凯茜跟我说,如果你今天不原谅我,O.G先生就会把我赶出去。求你一定要谅解我的行为。”说着,她的眼睛竟沁出了泪花。 “好,我原谅你了。”白兰芝完全不信这是凯茜的口吻,她已经隐隐察觉到玛丽又要作妖,起身想要离开。与此同时,玛丽又把那杯热牛奶端了起来,借着宽大裙摆的遮挡,准备泼到白兰芝的身上。 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泼牛奶的动作,手腕已被白兰芝紧紧地扣住。对方朝她微笑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玛丽被她扇懵了,张着嘴愣在原地,委屈、愤恨、屈辱的尖叫还未彻底冲破喉咙,下一秒,她再次被白兰芝的操作惊呆,白兰芝竟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牛奶泼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倒退两步,跌倒在草地上,再度抬头时,天空般纯净的蓝眼睛已满是泪水。她愕然地望着玛丽,抽泣着质问:“玛丽,你为什么打我?还把牛奶泼到我的裙子上?” 玛丽目瞪口呆地捂着脸:“我……” 玛丽涨红着脸,简直百口莫辩。女孩们一直知道玛丽不喜欢白兰芝,她们没想到的是,玛丽竟这么恶毒,在O.G先生即将到来的时候,在白兰芝裙子上泼牛奶。大家都是被O.G先生救下来的,能依靠的只有O.G先生,自然想在他的面前呈现出最美的一面。可怜的白兰芝肯定也暗恋O.G先生,要是被O.G先生看见狼狈的模样,指不定有多伤心呢。玛丽也太恶毒了吧! 玛丽听见周围的讨论声,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没人理她。她的眼泪太没说服力了。看看白兰芝,哭得是多么可怜,多么委屈,多么惹人怜惜啊,一看就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再看看玛丽,猪肝一样的脸色,愤恨交织的眼神,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下来,一看就是被揭穿后气急败坏的眼泪。 有两个女孩已走上去安慰白兰芝。玛丽的小跟班东张西望,半天才强忍着耻意跑到玛丽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大家都看着呢,你去跟白兰芝道个歉吧。唉,为什么要打人呢,不是说好只泼牛奶的吗?” 玛丽推开跟班,愤怒地跺脚:“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她吼得中气十足,更没人愿意相信她了。 说话间,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公馆大门前。 车夫摇了摇门铃,却始终不见人过来开门,不禁颇为奇怪,抬头一望,才发现小花园里吵吵嚷嚷,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先生,女孩们好像吵起来了。” 车厢内传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的,先生。”车夫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开门的工作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做,只是后来女孩们强烈请求要亲自迎接O.G先生,他才会先摇门铃。驱车进去,马蹄踏过林间小路,临近花园,玛丽的尖叫声愈发清晰:“……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难道你们没看见我脸上的五指印吗?是我被她打了啊!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呢?” “你脸上哪有五指印?” “认了吧,玛丽,大家都看见了,是你打了白兰芝,再把牛奶泼到她身上的。不要再狡辩了,去给白兰芝道个歉吧。以后你们还要在歌剧院相处呢。” 不远处却传来白兰芝可怜兮兮的声音:“……不要,我不要去歌剧院,我想待在公馆……” 一个正在安抚白兰芝的女孩看不下去了:“玛丽,就算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之前谎报上课时间的事,总该是你做的了吧?白兰芝是一个怎样的人,经过一周的相处大家都有目共睹。你说她打了你,却没人愿意相信,我想,你该反思一下自己的为人了!” 玛丽恨恨地道:“你们都被这个婊.子骗了!她才没你们想象得那么无害呢!” “收起你的污言秽语吧,真让人倒胃口。” “原来玛丽是这种人,想想也是,她的父亲生她养她,负债后想拿她的钻石项链去抵债,她都不愿意,最后促使她父亲跳桥自杀。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多坏的人了。” “是啊,当初她炫耀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人在吹捧她,真搞不懂她们的想法。” 那几个平时跟玛丽关系好的女孩,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离玛丽远点,再远一点。 这时,有人惊讶地喊出声道:“O.G先生的马车来了!” “糟了,忘记去迎接O.G先生了。” 听见O.G先生来了,女孩们顿时把玛丽抛到脑后,牵着裙角围了上去。 玛丽死灰般的眼睛放出了亮光,她咬着下唇,近乎偏执地喃喃自语:“O.G先生那么聪明,他一定可以看穿这个婊.子的把戏……只有O.G先生能还我清白……”说话时却忘了自己根本没什么清白可言。 O.G先生从马车上走下来,他拿着红木手杖,穿着狐毛领黑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灰马甲,领针、纽扣和怀表都是纯金质地。他上半张脸戴着白色面具,只露出挺拔的鼻尖,线条凌厉的下颚,和苍白微薄的嘴唇。 白兰芝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面具,她只在舞会上见过有人戴这个。 周围人却见怪不怪。玛丽一见到O.G先生,更是像见到救星般扑了上去:“O.G先生……求求你还我清白,我真的没有打她……我真的没有……” 看着玛丽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曾经的跟班羞耻地站出来说道:“玛丽,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那杯牛奶就是你让我去厨房倒的,还嘱咐我一定要倒满,要给白兰芝一点教训。” 玛丽委屈极了:“可是我没打她啊!O.G先生,你一定不要被这个……这个……”O.G先生始终维持着从容淡雅的气度,她实在吐不出那个肮脏的词汇,“这个女人骗了,她心机极重!我和凯茜都被她摆了一道!” 凯茜还没说什么,又有人嗤笑出声道:“玛丽,之前的事明明是凯茜不对,而且凯茜也向白兰芝道歉了,她们都和解了,你为什么还要挑拨离间呢?” 小花园里一片混乱,争执声此起彼伏。O.G先生轻皱着眉头,一跺手杖,所有声音便消失了。 他走到白兰芝身边,垂眼,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冷冽,缓缓地问道: “不想去歌剧院?” 尾音微扬,却是陈述的口吻。白兰芝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看出她的小把戏了。 她不由有些懊恼,自己已经尽量少说话多掉眼泪了,怎么还是被他抓住了破绽。 “也、也不是不想……”再挤几颗眼泪,先蒙混过去再说。 然而失败了。O.G先生对她的泪水视若无睹:“不想去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用手杖的把柄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双眼,几乎是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在市中心有一家小剧院,一直入不敷出,假如你能在三个月以内令那家小剧院起死回生,我就同意你不去歌剧院的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存稿日,我们后天见么么哒=3= 呜呜呜这不叫断更,这叫战略性存稿……【揍 感谢从光扔了1枚地雷+手榴弹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爱吃甜菜的鸭总、花萝不洗头扔的1枚地雷,爱你们!!! 不许养肥我!!! 第5章 小剧院只能上演独幕剧与轻歌剧,除了真正爱好音乐的人士,很少会有贵族到小剧院去观看歌剧。毕竟小剧院既不能彰显身份,也没有美丽的交际花可以追求。这是一个必输的赌约。白兰芝却只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好。”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仔细规划自己的人生了。 之前安抚她的一个女孩,忍不住劝说道:“傻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呀,为了一个玛丽,去小剧院那种地方浪费三个月的青春,真的不值得。那里连乐队都没有,只有一架造型古怪的钢琴……” 玛丽冷笑:“她精明得要死,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呢,你们省省心吧!” 却无人搭理她,大家都把她当成透明人。又一个女孩附和道:“是啊,O.G先生换了好几个剧院经理,叫座的女高音也聘了不少,但没有哪一个能让那家剧院满座。你就别傻了,还是安心去歌剧院当小学员吧。有O.G先生在,玛丽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她们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现在的巴黎正在刮一股“奥黛尔”邪风,各个阶层的人疯了似的购买奥黛尔的唱片,即使唱片的质量极差,根本听不见清晰的人声。前几天更是传出了数百张唱片被盗的奇闻,就因为奥黛尔曾公开说过,想要成为她的乐迷,就必须手持一张她的唱片。 除此之外,她还创办了一家杂志社,专门用来刊登演出时间,和发表生活感悟。这本杂志只有手持唱片的人才能购买,不仅进一步刺激了唱片的销量,还将她的名气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跟香水大师娇兰先生闹翻的事情,更是被传得人尽皆知。据说,奥黛尔欣赏娇兰先生的调香手艺,曾好心提出合作,只要娇兰先生肯把她的侧面肖像印在香水瓶子上,并向她支付一万法郎的酬劳,她就会不留余地地推销他的香水。谁知,娇兰先生竟拒绝了她的好意。于是奥黛尔转而跟他的对家合作。她说到做到,很快,娇兰先生的对家就成为了贵族的专属调香师,生意日渐红火。 有了这事起头,许多商家开始迷信奥黛尔的影响力。顿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她的脸孔,有印着她画像的糖果纸、香烟盒,就连刚出厂的怀表,都会嵌一张她的相片进去。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巴黎已被奥黛尔支配。从来没有哪一刻,歌剧在一座城市如此风靡,如此流行。即使是对歌剧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在同伴的极力吹捧之下,假装领略了奥黛尔高音的妙处。 假如白兰芝去歌剧院当学员,说不定还能借着奥黛尔的余辉,混个二流女高音;去小剧院,却是绝对等不到出头那一天的。 众人都为白兰芝的决定痛心疾首。O.G先生却眯着眼,略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那我明天来接你。” 白兰芝乖巧地点头,像只绵羊般温顺。 这时,有人想起被冷落许久的玛丽:“O.G先生,不知道您会如何处置玛丽?” “可怜的白兰芝被玛丽的手段吓坏了吧,只是被泼了一杯牛奶,就放弃了去巴黎歌剧院进修的机会,玛丽私底下肯定没少欺负她。” “希望O.G先生能把玛丽逐出公馆,以证公道。” 玛丽咬牙看向说话的女孩:“什么公道?我看就是你的私心吧,这里谁不知道你跟我不对付?你想趁此机会把我赶出去,没门!” 那女孩轻蔑道:“你会不会被逐出公馆,不是我说了算,而是O.G先生。谁不知道O.G先生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他会让你这种小人在这里待下去么?” 玛丽脸色变得惨白,显然是信了她的后半句话,正要强撑着反驳,O.G先生却突然撑着额头,闭了闭眼,有些倦怠地打断了她们:“够了,泼牛奶确实是一件小事,给白兰芝道个歉,以后少出现在她面前就行了。”他看了看皮质腕表,眼神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竟转身离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哪句话惹到了O.G先生。 闹剧落幕,下场最惨的竟是白兰芝。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还被下放到小剧院去蹉跎光阴。 白兰芝没有在意旁人投来的同情目光。她心情极好,既不用去歌剧院面对奥黛尔,还整治了一把图谋不轨的玛丽。O.G先生尽管看破了她的小诡计,却没有揭穿。没有比这更棒的结局了。但她并没有把开心挂在脸上,甚至在玛丽过来道歉时,还抽抽搭搭地掉了几颗眼泪珠子。 玛丽看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总有一天会撕下你虚伪的嘴脸!” 好啊,我等着。心里这么想,白兰芝面上却露出怯意,梨花带雨地摇摇头:“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不去歌剧院了,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玛丽差点被她活活气死,准备抛下形象跟她拼了,却被同样生气的女孩们团团围住。 *** *** 翌日清晨,白兰芝提着皮箱子,神清气爽地走下楼,就看见O.G先生已在客厅里等她。 他依然戴着那枚白色面具,脖子上挂着一条黑围巾,穿着同色系的厚风衣,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 白兰芝发现,O.G先生烦躁的时候,会用食指轻抵着嘴唇,露出冷漠而倦烦的眼神,就像现在,他看着奥黛尔的新闻,指关节无意识摩擦下唇,眼睫低垂,表情轻蔑而厌倦。 他昨天也露出过这个表情。为什么?女孩们好像没招惹他吧。 白兰芝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她更好奇O.G先生为什么厌恶奥黛尔。他似乎是一个极其重视音乐的人。白兰芝虽然不喜欢奥黛尔,却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对方在音乐上毫无建树。 她曾听过钢琴老师演奏奥黛尔创作的曲子,节奏激昂,曲调明快,尽管没有典雅优美的装饰音,和对称谐和的复调声部,却能让人迅速沉浸其中,跟随音乐轻哼起来。 相较之下,其他作曲家写的曲子,虽然华丽、工整,精雕细琢到每一个颤音都能在前文找到伏笔,听久了却容易疲惫,而奥黛尔的曲子便仿佛是专门来消除这种疲惫般。即使是最严苛的乐评人,也只能批评她的曲式过于简单,而不会全盘否定她的才华。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百年难遇的音乐奇才,O.G先生为什么会轻皱着眉,露出睨视一团恶臭垃圾的神情呢? 白兰芝是真的很好奇。 O.G先生却折起报纸,随手扔在茶几上,瞥一眼她手上的皮箱子:“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先生。” O.G先生“嗯”了一声:“三个月后我去接你,不要让我失望。”说完,他起身大步走向公馆外,完全没有要帮她提行李的意思。 白兰芝没什么感觉,她早已习惯了O.G先生毫无绅士风度的作风。趁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她飞快地把茶几上的报纸翻到头版,一行加粗大写的黑色标题映入眼帘,“奥黛尔向卡洛塔宣战,最佳夜后今夜即揭晓”。 不是奥黛尔的丑闻啊。 那为什么他看的时候神色如此嫌恶? 白兰芝满头雾水,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难道说,O.G先生是卡洛塔的乐迷? 因为无法忍受倾慕的女神被奥黛尔挑衅,所以迁怒? 虽然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但她完全不能想象O.G先生倾心于女人的样子。他连女人的行李都不愿意提。 撇了撇嘴,她正要继续看下去,外面的O.G先生却等得不耐烦了,轻斥道:“磨蹭什么,出来。” 白兰芝垂着脑袋放下报纸,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凶巴巴的,脾气这么差,怪不得只能在报纸上看看心仪女神的动向。也不知道公馆里的女孩都喜欢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一下更新时间,没意外都是早上九点更新,当天没更就是次日九点,反正锁定早上九点不见不散就对啦! 这章挑10个幸运鹅,既送亲亲又送红包嘻嘻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芒提、从光、花萝不洗头扔的1枚地雷! 感谢啖桃魔扔的1个手榴弹! 谢谢大家支持嗷嗷! 第6章 小剧院坐落于车水马龙的闹市,连接着两条金铜色的拱廊街。周围有帽子店、裁缝铺、百货商店,对面还有一家花团锦簇的咖啡馆,与大歌剧院只有几条马路的距离。按理说,这样的地段不至于门可罗雀,但莫名其妙地就是无人问津。 O.G先生的马车极具辨识度——墨绿色的主色调,顶篷镶着一颗暗红骷髅头,门帘缀以金色流苏。这条街的商家与居民,都知道小剧院背后的投资人是神秘却有钱的O.G先生,也知道他为了能让剧院盈利,送来过不少有潜力的歌女,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能改变入不敷出的局面。 O.G先生身边总是美人环绕,看见他的马车,就等于看见了美人。不一会儿,前后就堵满了人,有刚卸完货的搬运工人,有咬着烟斗的酒客,还有头上包着白巾的妇人……一个好事者高声喊道:“O.G先生,除非您把卡洛塔和奥黛尔请来,否则您的剧院是不可能盈利的!” 话落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哄笑。 白兰芝下意识地看了看O.G先生,却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并无不悦。 她不禁有点纳闷,O.G先生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吗?怎么外面的人这么说他,他都不生气? 小气的人漠然地瞥她一眼,用手杖顶开门帘,冷声命令道:“去把达珞珈找来。” 男仆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戴皮帽、穿白袍的男子匆匆赶了过来,正是小剧院的经理,达珞珈。他双眼皮褶皱极深,嘴唇厚实,是十分传统的波斯人长相。见到O.G先生,他先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埃里……” O.G先生打断:“我带了人来。” 达珞珈这才看见里面的白兰芝,他教养极好,即使觉得白兰芝面孔美丽得过分,也没有乱瞟乱看。脱下皮帽行了一礼,他把视线转到O.G先生身上,继续叹气道:“唉……你给我招了个大.麻烦!我们进去说吧。”又看了看白兰芝,“为了避免骚乱,你还是给这位小姐披一件斗篷吧。” O.G先生轻蹙着眉,低低嘀咕了一句:“麻烦。” 白兰芝正想说自己箱子里有斗篷,就见一道阴影覆下,O.G先生扯下围巾,两三下裹在了她的脸上。 他动作粗暴,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白兰芝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本想瞪他一眼,却见失去围巾遮掩的他,颈项修长,喉结突出,下颚到颈窝的线条优美而不失阳刚。她虽然从小接受着女宠的教育,却还是第一次看见男性.特征如此强烈的画面,耳廓、面颊不禁一阵燥热。 本以为把脸埋进围巾里,会好受一些,谁知下一秒却嗅到了围巾里极淡雅的木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烈辛味。她心脏不受控制地重跳了几下,直到穿过人群走进小剧院里,才逐渐平复下来。 ……怪不得有钱人都会聘请专属调香师。 香水真的充满魔力。 小剧院尽管不像大歌剧院那样奢侈华美,有两千多扇门户,却也占据了不少面积,正厅、过厅、回廊一应俱全,演出厅入口还有两座外观宏伟的镀金雕像。 达珞珈带着白兰芝简单地参观了一周,就在观众席坐下,双肘撑着膝盖,语气颓丧:“唉……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就算不喜欢卡洛塔和奥黛尔,也不要当众批评她们的歌声!你倒好,直接写了一篇文章抨击她们,还发表在杂志上!写文章没什么,不喜欢她们的人多了去了,但人家批评她们都是用笔名投稿,你呢?直接署名‘O.G.’,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一样!” 白兰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一个音乐爱好人士,O.G先生竟然不喜欢卡洛塔和奥黛尔?那他能喜欢谁?这两位算是当世最厉害的女高音了吧。 O.G先生回答得相当云淡风轻:“知道了又怎样。我说的都是实话。” 达珞珈一脸头痛:“你是不会怎样,你能怎样呢?你一向无法无天,倒霉的都是我罢了!卡尼尔子爵探听到小剧院的投资人是你以后,就决定明晚要来包场听听你手底下女高音的歌声。他还请了一批尖酸刻薄的乐评人,放话说只要你拿不出比奥黛尔更优秀的女高音,就等着在巴黎身败名裂吧!” O.G先生平静地说:“任何一个女高音都比奥黛尔优秀。” “任何一个?说得倒轻巧,不说巴黎,整个法国都找不到几个音域比奥黛尔还宽广的人!” O.G先生把白兰芝推到他的眼前:“这不是吗?” 达珞珈皱着眉,仔细打量了白兰芝一番,满眼不信任:“她?她不是个芭蕾女郎吗?” 也不怪达珞珈如此不信任,歌剧演员的身材大多丰.满敦实,卡洛塔虽然歌声空灵轻盈,身材却一直饱受诟病,有位以毒舌著称的乐评人,更是直言道:“卡洛塔的气息厚实到让人怀疑她的肥肉里全是空气。” 奥黛尔则是一个例外,她像芭蕾女郎一样纤瘦,歌声却落盘珍珠般饱满清脆,每一个咬字都十分清晰,但即使是奥黛尔,也从未公开宣称过自己还会跳芭蕾。 白兰芝则比较好奇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会跳芭蕾的呢?” 达珞珈答道:“你膝盖比一般人笔直,走路时脚掌外开,脚尖比脚后跟先落地,即使是放松的时候,拇指也下意识地对准中指,只有舞团里的芭蕾女郎才会这样,你不可能没学过芭蕾。” 白兰芝忍不住微笑着夸道:“这么细微的地方你都能观察到,好厉害呀。” 达珞珈被她夸得颇不好意思,有些后悔之前对她的质疑。 O.G先生斜睨她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谄媚。” 白兰芝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根本没放在心上。达珞珈却不知这一点,怕她多想难过,连忙安慰道:“你不要听他胡说,你这不叫谄媚,是有一双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 O.G先生轻嗤了一声。 达珞珈跟O.G先生来往了十多年,深谙他古怪刻薄的性格,怕他继续说出一些令人难堪的话,故意问他道:“你把她带到这里来,说明你十分信任她的水平,她真的是一个既会跳芭蕾,又会唱歌剧的女孩吗?” 只要O.G先生简洁地答一个“是”,这个尴尬的局面就会消弭于无形,但O.G先生显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他抬高下巴,略带嘲弄地点评道:“她会跳芭蕾,也会唱歌剧,不过水平一般,只能糊弄一下卡尼尔子爵这种外行。” 达珞珈:“……” 他就不该把说话的机会让给这个人。 白兰芝能容忍O.G先生的冷漠与古怪,却不能忍受他毫无根据地讽刺。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过多少努力:为了能发出圆润清亮的音色,她曾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早晚两个小时足足练习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摸索到面罩共鸣的门道;至于芭蕾,她练得更加拼命,连吃饭、走路都在寻找能让身体更加稳定的诀窍。 而跟她一起学习的女宠们,大多都只在当堂课练习,自然不如她出色。这些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却并不代表她能任由旁人贬低。 虽然心里很不开心,她却没有跟O.G先生争论的打算。教母曾反复告诫过她们,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地位尊崇或卑贱,只要对方是男性,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园丁,都不应该跟他们起冲突。男人最重视自尊,一味地否定他们的观点,并不能说服他们,只有先认同他们,赞美他们,再提出自己的看法,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这样想着,白兰芝弯起眼眸,露出一个天使般温柔的笑颜:“先生连奥黛尔都看不上,能在先生口中得到一个‘一般’的评价,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在先生眼里,什么样的水平才算得上优秀呢?” O.G先生侧头看向她。 她的睫毛是淡金色的浓密扇羽,眼珠清蓝,鼻尖窄而挺翘,脸颊粉嫩,双唇熟透樱桃般嫣红,上帝给了她一副美得近乎于神的容貌,她却用来做这种极尽……谀媚的事情。 O.G先生移开视线,喉结动了动,冷而果断地说道:“是你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 作者有话要说:善良正直埃里克 水平一般白兰芝 横批:只能骗骗傻妹妹 明天是存稿日~~~我们后天见~~~(只要我波浪号打得够浪,读者就会理解我并给我一个么么哒) 第7章 说完这话,O.G先生就离开了。 气氛凝固僵滞。 达珞珈叹了口气,这一幕真是再熟悉不过,不知为什么,那个人总是冰冷而尖锐地回绝一切好意,除了正式且重大的场合,从不向女士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 达珞珈把白兰芝送到她的房间,苦笑着让她别介意O.G先生的刻薄言语。 O.G先生称卡尼尔子爵是“外行”,殊不知,他在白兰芝心中也是个“外行”。她才不会介意“外行”的评语呢。白兰芝摇摇头,垂眸浅笑说:“不管O.G先生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毕竟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达珞珈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终是没能按捺住心中那股怜惜的欲.望:“看你的箱子似乎没装多少东西,你要是缺什么的话,不要客气,尽管跟我提要求,我一定帮你办到。” “谢谢你,我暂时不缺什么。”白兰芝说,“但我有个疑问……剧院里真的没有乐队吗?一路走过来,我看到很多空房间,角落里还有刻着第一小提琴手的铭牌,说明剧院曾经肯定是有乐队的,他们都去哪了?” 达珞珈谈到这个就头痛:“想必你已经听说,我们剧院只有一架古怪钢琴的事了吧。唉……这个钢琴手的性格相当孤僻,嫌其他乐手水平太差,跟不上他,干脆在那架钢琴上加了几样拟声的配器,自己一个人完成演奏。” 白兰芝了然,下意识地捧场道:“那他很厉害呀。” 达珞珈满脸抗拒:“厉害是厉害,可厉害有什么用呢?剧院一大半的人都是被他骂走的……唉,真是搞不懂他!” 听见这话,白兰芝犹豫了一下,但她的性格是绝不做无把握、无准备的事,还是踌躇着问道:“那他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他练习一下明天要唱的曲目。” 达珞珈:“……” 达珞珈不知为何,竟显得比她更犹豫,更踌躇:“应该……应该有空,你先去房里休息一会儿吧。我等会来叫你。” “好,有劳。” 半个小时后,达珞珈过来叫她,说钢琴手已在演出厅等她。 白兰芝走出来,她换了一套浅绿色的方领长裙,披着兔绒斗篷,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没有任何赘饰。如此简单的打扮,她却像是林中精灵般清新脱俗,一举一动都仿佛有仙雾缭绕。 达珞珈出身波斯贵族,见过的美人无数,平心而论,白兰芝不算他见过的最精致的一位,但一般五官精致的美人,多少都会带点侵略性,让人不敢心生亲近之意。白兰芝却没有那种感觉,她美得像大教堂穹顶的天使彩绘,温和,圣洁,没有半点攻击性。 这样举世罕见的美人,O.G先生都能冷言以对。有时候,达珞珈真的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他跟O.G先生的相识,起源于一张皇榜。 那时,他还是个庸碌无能的贵族,靠着波斯国库发放的生活费混日子。他不谙权谋,被人排挤,得了个苦差事——寻找一位能改造皇宫的能人志士。 达珞珈看了国王的要求。国王想要一座具有窃听功能的王宫,他想把自己的耳目遍布宫廷,听见王臣和妃子的窃窃私语;他还想要一间囊括世间所有酷刑的牢房,以稳固自己的王位。后者可能有人能做到,但前者简直就是神话里的传说,怎么可能有那种王宫呢? 达珞珈对这个差事没抱任何希望。 直到O.G先生揭下了皇榜。当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O.G先生,只是一个灰头土脸、脸上缠着纱布的少年。 少年的眼神像一头饿了几月有余的狼,冒着求生的绿光,他紧盯着达珞珈,用布满伤痕、沾着砂石灰尘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哑着嗓子说道:“我叫埃里克,我能办到。” 仿佛怕达珞珈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给我吃的。我能办到。” 话音落下,他耗尽体力般跪倒在地,破烂风箱一样,嘶嘶地喘着粗气,然后昏迷了过去。但即使是昏迷,他的身体依然紧绷无比,背脊弓着,做出防御备战的姿态。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少年——埃里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按理说,达珞珈不应该相信他的话,但鬼使神差地,他招来侍卫,让他们把少年搬进了屋子里,花了两个银币,请了一个游医救治他。 这是达珞珈这辈子做过的最划算、最值得的买卖。他用一点善心,两个银币,救了埃里克的性命。埃里克回馈给他权力、荣誉,和以吨计数的黄金。 他做到了国王的要求。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把皇宫改造成了一个人间炼狱,国王像无处不在的鬼魂般,能听到每一个人的细声耳语——在书房批改文书时,甚至能听到几里外寝殿里妃子的嬉笑闲话。 除此之外,他还帮国王建造了一间任何掌权者都想拥有的酷刑室,里面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骇人听闻的、令人骨寒毛竖的酷刑。 他身量不高,骨架单薄,瘦弱的身体里却仿佛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学识与手段。国王渐渐意识到他的可怕,不敢把他久留在身边,便赐给了当时最受宠的苏丹小王妃。 苏丹小王妃长相美艳,眼尾有一颗风情万种的褐痣,心肠却似蛇蝎般狠辣,最爱看死囚间的拼死搏斗。看多了血肉横飞的戏码,她不禁有些腻歪。得到埃里克以后,她命令他,必须在三日内发明出一种不见血的互殴方式。 埃里克没用三日,当天就给她发明出来了——邦扎布绳索。 小王妃要求埃里克示范给她看。埃里克没有拒绝,他从容地走进搏斗场,接过一根粗麻绳,狠绝而果断地绞杀了一名手持大刀的囚犯。 从此,本就威名远扬的埃里克,在波斯人眼中更是无限接近于神灵。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满手血腥的魔鬼。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也没人看过他的真容,他的脸上一直覆着枚白色面具。 埃里克在马德兰皇宫度过了一段权欲横流的时光。 波斯人敬畏他,恐惧他,他的威慑力逐渐超越国王。终于有一日,国王再无法忍受他欺压在自己头上,命令达珞珈处死埃里克。 达珞珈曾受过埃里克的恩惠,他不想埃里克就此死去,于是在河边找了一具容貌全毁的尸身,试图瞒天过海。国王得知真相后震怒,革除了他的官职爵位,收回了他在波斯王国的一切。 达珞珈无处可去,只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埃里克的身后。他看着埃里克走遍欧洲,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学习当地的文字、乐器,他甚至走到了印度,在一个不知名的部落里,改善了自己的绳索技法。 越是接近埃里克,达珞珈就觉得他像一个流落人间的神——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像他这样冷静,这样坚韧。即使从权力的最高点,坠落至最低谷,也依旧从容不迫,神色自若。 他简直无所不能。 一日,他们搭上吉卜赛人的篷车。埃里克徒步跨过了那么多座山,趟过了那么多条河,早已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成为了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他依然戴着那枚白面具,穿着长及膝盖的白袍,下半身是窄而修身的长裤和皮靴。篝火炙热,他盘腿坐在焰光边,表情随性地注视着中央跳舞的女郎。 吉卜赛女郎一向热情奔放,对上他的眼神后,非但没有羞涩,肢体动作反而更加大开大合。她拎着裙摆后仰、旋转,是一只艳丽而强势的母豹,慢慢地靠近他的座位。 埃里克眯着眼睛,没有躲避她充满暗示的目光,接过旁边一位乐手递来的琉特琴,即兴为她弹奏了一段变奏。 达珞珈至今记得当时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就连呼啸而过的夜风都带上了零星暖意。夜晚如此美好,美好到让他一度以为,埃里克踏过千山万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一曲完毕,吉卜赛女郎急促呼吸着,靠在他的臂弯,柔情似水地问他:“来自远方的客人,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脸吗?” 焰光冲天,周围是热火朝天的起哄声。达珞珈也好奇地站了起来,他也想看看埃里克面具下的真容。 然后,他就看见埃里克毫不怜惜地推开女郎,在四周一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站起身,冷漠而厌倦地回答道: “不可以。” 很久以后,达珞珈才知道埃里克为什么从不在人前暴露真容。 他有一张恐怖如魔鬼的脸庞。 就算是达珞珈,也无法注视他的脸超过三秒。 *** *** 回忆结束,达珞珈带着白兰芝来到演出厅。 那名钢琴手已背对着他们在乐池里坐下,他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袖口窄紧,脚上是有镂空花纹的牛津鞋。白兰芝看不见他的相貌,也看不清他的身材,只能看到他按在琴键上的手指修长有力,像隽秀的竹节一样,凌厉,分明,极具美感。 达珞珈清了清喉咙:“那个……我把人带来了。” 钢琴手头也不回地说:“嗯,你下去吧。”声音竟极悦耳极动听。 白兰芝有点迷惑,这人派头怎么跟个老板似的? 更令人迷惑的是,达珞珈竟毫无异议地走了。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达珞珈性情随和。毕竟性情不随和的人,根本无法跟O.G先生相处。她走到乐池边上,露出亲和的微笑:“你好,我叫白兰芝。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足足过去了半分钟,她才听到对方低沉而冷冽的回答: “……埃里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15字以上的评论有惊喜~么么哒 感谢啊撸扔了1个深水鱼雷+5个地雷!!! 感谢aaavieri扔的1个火.箭.炮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扔的2个地雷 感谢猫沐沐、玄、花萝不洗头扔、从光扔的1个地雷 第8章 埃里克,“唯一的统治者”。 这人的名字简直跟O.G先生的口气一样倨傲自大。 白兰芝心里嘟哝了一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在腹中打了打草稿,准备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音域宽度,和擅长的歌曲类型,谁知,对方并没有听她介绍的打算,直接扔来一张乐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这是你明晚要唱的曲子。” 他的语气太过强势,以至于白兰芝接过乐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唱什么,不应该两个人一起商量吗?” “商量?”他侧过头,露出瘦削的下巴,突起的喉结,“怎么商量?一首歌一首歌的跟你讨论?抱歉,我没那么多时间。” “但你这样,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一点?万一我不适合这首歌怎么办……万一我驾驭不了它怎么办?” 听见这句话,埃里克转过身子,定定地看向她。 令她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傲慢的钢琴手五官并不出众,可以说是平淡无奇,脸上唯一有特色的地方,是他的眼睛,深邃凹陷,泛着流动黄金般的冰冷光泽,给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野性魅力,仿佛丛林中冷血的蛇,草原上凶狠的狼。 他看了她片刻,就收回了目光,随手一指演出厅的出口:“这么简单的歌都唱不了的话,你可以直接离开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沟通。 白兰芝一阵气闷,却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人和玛丽那些人不一样,玛丽是小人,可以出手整治,而这人只能说是顽固、狂妄、无礼,却不能称为小人……算了,先冷静下来,看看是什么曲子再说,反正这首歌是他硬塞给她的,唱不好不能怪她。 她低下头,快速浏览了一遍曲谱,本想找出几个自己驾驭不了的地方反驳他,谁知越看越震惊,越看越惊艳。 这是一首和奥黛尔风格相仿的歌曲——不,不能说相仿,只能说作曲者汲取了奥黛尔风格的特点,保留了它循环、反复的结构。整首歌的主旋律只用了四个音符,通过不断重复、渐强、扩展的手法,到最后形成了一首完整的、节奏性极强的抒情歌曲。 时下不是没有人想过去模仿奥黛尔歌曲的风格,但他们大多畏手畏脚,既想保留巴洛克繁复对称的声部,又想拥有奥黛尔易于传唱的特征,怎么可能?于是写出来的曲子既失去了巴洛克风格原本的精妙,又没学到奥黛尔歌曲的精髓。 而这首曲子,则完全避开了那些拙劣模仿的弊病。奥黛尔的旋律已经很简单了,简单到有一种千锤百炼的精炼感,这首歌曲却比它更简单,更精炼,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锋利剪刀,利落而准确地剪掉了她曲式中的枯枝病叶,只留下了其中精华之精华的部分,使其更易于传唱。 当然,硬要找缺点的话,不是没有,那就是这首歌曲不能炫技。 奥黛尔是花腔女高音,虽然她创作出来的曲子大多通俗易懂,但她正式演出时,却鲜少唱这些歌曲,只唱一些复杂炫技的曲目,比如《魔笛》中夜后的咏叹调,《蝙蝠》里女仆的《笑之歌》。 想要卡尼尔子爵认可她是比奥黛尔更优秀的女高音,光是一首旋律简单的歌曲还远远不够,况且,这首歌也不是她创作出来的。 她捏着乐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埃里克却平静地回答道:“谁说不能炫技了,你不是会跳芭蕾么。” 芭蕾? 她这才发现,这首歌曲的间奏足有两分钟之久,低音伴奏始终不变,主旋律音阶不断上升,到达音程的最顶点,到最后主旋律戛然而止,留出来的空白乐段由人声吟唱填充。 “这是我留给你炫技的地方。前面跳芭蕾,跳完最多只能休息两秒钟,然后继续唱歌。你能做到吗?” 要达到炫技的效果,间奏的编舞就必须是挥鞭转或阿拉贝斯克旋转这一类难度极高的舞姿。别说是她,就连每天按时训练的芭蕾女演员跳完这些都会感到疲惫。但若她想要胜过奥黛尔,就必须做到。 只有做到了,她才有底气去谋划下一步的路,才有信心让奥黛尔为当初的恶意付出代价。 “我会做到。”她点点头,语气难得果决。 埃里克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淡,她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已被他认可的错觉,神经莫名紧绷起来:“对了……那个,如果这里只用一种乐器的话,会显得有些单调,冲击力也会被削弱不少,我觉得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个小提琴手。” 埃里克眯着眼睛,又看了她一眼。 她吃不准这两个眼神分别是什么意思,不禁越发紧绷,本以为他会冷冷地说“想太多,这首歌只有我才能演奏”时,谁知他竟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结结巴巴的建议:“我会想办法。”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那种被严师认可的错觉却更加强烈了。 想了想,她大着胆子走进乐池里,搬起一张琴凳。他露出迷惑的表情:“你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离他越近,那种莫名紧绷感也越发强烈:“我想跟你讨论一下间奏的编舞……” 他沉默了片刻:“坐过来吧。”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坐到他的身边,埋头对着黑白琴键比比划划,设计了几个经典的舞姿。几个小时过去,那种要命的紧绷感总算消失了,她终于敢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谁知埃里克竟一直静静地看着她,顿时,好不容易散去的紧绷感又席卷而来,并且比上一次更迅猛更强烈。 直到深夜,他们的讨论才结束。尽管一直是她在单方面说话,但埃里克没有反对她的观点,就已是她最大的惊喜。这种惊喜,在知道这首歌就是他的创作以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崇拜。 离开的时候,她原地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强忍着紧张,开口说道:“我为我之前的冲动道歉。你很厉害,真的。我教……我老师说,奥黛尔的曲子只是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创作难度极高,只有作曲经验非常深厚的人才能写出来。你只听了她几首歌,就写出了超越她水平的曲子,说你是天才也不为过。之前我不懂为什么达珞珈先生会为你赶走其他乐手,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确实配不上你,你的才华是独一无二的。” 说完,她不敢与他对视,埋着头,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后,她闭上眼睛,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睡着。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他们讨论编舞说到“阿拉贝斯克”快速旋转时,她本来没指望他能听懂这个芭蕾术语,只是想告诉他能炫技的芭蕾舞姿有哪些,谁知他沉吟片刻,双手按在琴键上,竟不假思索地弹出了《吉赛尔》那段著名的坟场变奏,手指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弹完后,他的口气没有任何炫耀之意,反而有些不确定:“是这个吗?我一年前看的吉赛尔,记不太清了。” 她愣愣地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确定而非作伪时,她的耳根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 她想起两年前令克莱顿公爵震怒的一件事。那时,女宠们除了声乐、舞蹈,还要学习如何弹奏钢琴。教她们的钢琴老师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并不英俊,家世也很清贫,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结系得也不标准,但他无论看谁,眼中都藏着三分笑意,手指跟埃里克一样,瘦削,修长,关节分明。 就是这个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公爵殿下尊贵的男子,跟好几个女宠都发生了私情。 私情败露以后,有女宠悔青了肠子,歇斯底里地喊着要他陪葬,也有女宠露出至死不渝的眼神,哽咽着说会永远爱他。 白兰芝听周围人讲,这个男子跟那些女宠谈恋爱,没花一分钱,只写了几首缠.绵悱恻的情歌,反倒是那些女宠看他过得拮据,塞给他好几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白兰芝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仅凭一首情歌,就能让那些女宠对他死心塌地。 以前的她完全不能理解,但是,现在的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能理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其中大部分的段落,完全是由一、两个小节的动机不断反复,不断渐强,不断扩展声部的数量而形成的,这种手法几乎等同于现代电子舞曲制作当中的Loop(循环)方法。”取材于期刊《论汉斯·季默的“现代化”电影音乐创作理念》 - 上一篇的埃里克,想以美丑审判众人,同时也渴盼美丽,所以面具是极致的英俊;这篇的埃里克,想要追求普通平凡的生活,所以面具也很平凡。_(:з」∠)_ - 鼓起勇气想写一篇长篇……虽然25万字对其他作者不算啥,对我来说真的是迈出很大一步了。谁养肥我跟谁急,哼! 这章跟上章一样,15字以上有惊喜,么么啾 - 感谢从光扔的3个地雷爱你!! 感谢人烟寒橘柚、花萝不洗头扔的1个地雷么么哒!!! 第9章 幸好一觉醒来,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就消失了。 白兰芝洗漱完,对着镜子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拿起眉笔,顺着眉毛的毛流轻轻扫了几下,在唇部中央擦了一点正红色的口红,用指尖缓慢揉开。她深知男性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所以口红晕开之后,多余的部分就拿手帕抿掉了。这么一番修饰下来,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无改变,容色却似浇水玫瑰般,艳丽欲滴。 她弯下腰,套上白丝袜,扣紧皮质吊带,绑好足尖鞋,披上斗篷走了出去,谁知迎面撞上一个棕发男子,对方似乎在外面等了很久,见到她的一瞬间,愣了十几秒,然后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白兰芝,对吗?” “……你是?”白兰芝瞥他一眼,低头系上斗篷系带。 “我是剧院舞团的首席,休伯特。”棕发男子笑着说,“昨天知道你来了,大家都很激动,但达珞珈先生并不允许我们出来见你。要知道,自从奥黛尔女士出名以后,贵族们都不再喜欢芭蕾哑剧,女高音们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巴黎歌剧院,你是唯一一个到我们剧院的女高音,下个月我们舞团的薪水能否正常发放,就靠你了。” 他虽然态度亲和,白兰芝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过于暧.昧的殷勤,她不由有些抵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点点头:“是么。”说着,转身朝练舞室走去。 休伯特立马跟上她,没话找话:“你穿足尖鞋,难道你对芭蕾感兴趣?” 假如没有达珞珈那一番推论在前,白兰芝或许会认为他的疑问很正常,现在只觉得他虚伪又浮躁,明明是首席舞者,却连一个剧院经理的眼力都不如,突然冲上来献殷勤,其中必定有古怪。 她不答话,休伯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要我指点你吗?我出身于巴黎歌剧院的舞校,曾担任过《吉赛尔》的男二,你放心,我的水平绝对过硬。” 白兰芝敷衍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她正好走到练舞室的门前。昨天她好像没跟埃里克约定练习的时间,不知他是否会在练舞室等她……应该会的吧,他对音乐的造诣那么高深,一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说不定早已在钢琴前坐着等她了,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猛跳了两下,手心竟浸出了汗。 ……奇怪,早上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她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练舞室的房门,里面站着四五个穿着练功服的少女,她们正一边扶着把杆练习基本功,一边悄声谈笑,看见白兰芝走进来,安静了一瞬。 少女们对视几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与诧异。几秒后,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主动问道:“你找谁?” 白兰芝还没来得及开口,休伯特就挤了过来,故作熟稔地拍拍她的肩膀,抢先答道:“她是昨天新来的女高音,白兰芝。来的路上,她跟我说对芭蕾很感兴趣,想来看看你们练习基本功,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对她友善一点。” 白兰芝:“……” 白兰芝不高兴地看他一眼,这个休伯特到底是在帮她说话,还是在给她树敌?本来这些少女都对白兰芝无感,被他这么多嘴一说,反倒全部露出反感之色。 有人心直口快道:“又不是穿上足尖鞋就可以跳芭蕾了,若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强行立足尖,只会把自己的脚拉伤。到时候我们可不敢负责。” “就是,剧院又不是没给女高音设立休息室,比练舞室大多了。剧院现在就她一个女高音,去休息室想干什么干什么,过来跟我们挤干嘛。” 休伯特状似无奈,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一次,白兰芝直接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响亮:“不好意思,我跟这位先生并不熟悉,他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是过来练舞的。请问你们有谁知道埃里克先生在哪吗?” 练舞? 什么意思? 原来人家会跳舞啊? 少女们面面相觑,针对白兰芝的那几个少女面色涨红,缩到后面自顾自练功去了,不愿答话。休伯特也尴尬地摸着鼻子,左望右望。 只有最先答话的那个高个子少女走过来,温和地说道:“他刚才来过,又走了。你叫白兰芝是吧,我是林德,练舞时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林德和休伯特曾是一个舞团的成员,知道他最擅长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最常用的套路就是,先把少女推到风口浪尖,冷眼旁观她被孤立,再出言安慰,以此俘获少女的芳心。本以为白兰芝也是休伯特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之一,没想到她竟这么干脆,三言两语就撇清了和他的关系。看着休伯特尴尬的脸色,林德痛快的同时,不免对白兰芝生出了几分好感。 白兰芝已有七天左右没压韧带了,有人指点帮忙自然不会拒绝。她脱下斗篷挂在一边,露出肌肉匀称的手臂、小腿。其他少女虽然跑到后面去了,但依然在暗暗观察她的动向。她们以前听人提起肌肉,总会联想到肌肉虬结的武士,白兰芝的肌肉却不一样,她的肌肉紧致、瘦削,身材纤细却不柔弱,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力量与美的结合。 再看看自己的身材,瘦倒是一样的瘦,却毫无曲线,肋骨突出且分明,真是瞬间被比到尘埃里去了。有几个少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兰芝这边,但仍有两三个少女瞪大眼,势必要找出她缺点般,紧盯着她的动作。 白兰芝知道她们在看自己,但她并不介意,也不害羞。在公爵庄园,女宠是备受争议的一个存在,每天她们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异样眼神。有个贵族,更是直接笑称她们为“人畜”,禁止她们进入会客厅。 在这方面,白兰芝早就失去了羞耻心,并且,她不觉得当女宠有什么不好的。当女宠之前,她只是个小乞丐,无父无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野猫野狗似的在泥巷子里乱窜。后来被一个王臣的跟仆发现,当个人情送到公爵的庄园。管家见她五官美丽端正,便准许她和女宠们一起上课。 刚开始,她学得特别卖力,却连最基本的挺胸抬头都做不到。公爵不喜欢仪态不佳的女子,若是她一直含胸驼背,就又得去过流浪猫狗般的日子。为了能留下来,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她用来练习形体去了。有个女宠开玩笑说,站墙脚能改掉驼背的恶习。她就真的日夜不休地站了一个多月。 芭蕾更不必说,第一个教她们芭蕾的教母,是巴黎歌剧院的前首席,曾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她的脚背难看,像石头一样僵硬,还扬言要将她赶出去。白兰芝那时候还小,惶恐不安极了,为了把脚背绷成教母口中的“月牙形”,她一有时间就跪坐着压脚,有一次用错了姿势,抽筋疼了十多分钟,差点疼晕过去。直到后来换了一个教母,她才知道原来芭蕾最重要的是四肢的平衡与稳定,脚背条件优劣与否固然重要,却远没有重要到决定终生的地步。 白兰芝扶着把杆,随意地绷直足尖,用前脚跟碰了碰后脚。有两个少女张大嘴,直接看呆了,还有一个少女揉了揉眼睛,震惊地问同伴,到底哪一面才是白兰芝的脚背。 林德也很惊讶:“你的脚背好漂亮。” 白兰芝想了想:“勤加练习,你也可以。” 毕竟底子在那里,失败几次后,白兰芝成功跳出了阿拉贝斯克旋转。 后面那几个少女已震惊到麻木了——她们别说阿拉贝斯克旋转,连做阿拉贝斯克时,支撑腿都会颤抖,哪像白兰芝这么平稳,一组旋转下来,支撑腿几乎是纹丝不动,不由羡慕得眼睛发红。 就在这时,练舞室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少女举着报纸,边跑边喊道:“诸位——大新闻!卡尼尔子爵今晚要来我们剧院看歌剧!唉,你们说,我们经理怎么想的呀,竟让一个新人跟奥黛尔打擂台,这不是把脸伸过去让卡尼尔子爵打吗?” 以往她这么读报纸,周围人都会十分兴奋地凑过来,跟她一起看一起讨论,今天却好奇怪,她们都面色僵硬地望着她,还有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似乎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你们都怎么了?不好奇今晚的新闻吗?”齐刘海用手指弹了弹报纸,“过了今晚,我们剧院就会变成一个笑话呀,我劝大家还是赶紧找好下家吧,去马戏团表演都比在这里混强!” 话落,她身后传来一个冷淡却动听的声音:“你想去马戏团,没人拦着。” 埃里克出现在练舞房门口,还是那副极其平凡的相貌,身姿却修长挺拔,他穿着黑色大衣,双排扣衬衫,下半身是深棕长裤和皮鞋,气场强烈到竟把五官更为出色的休伯特比了下去。他看了看腕表,对白兰芝勾勾手指:“过来,找你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是周三九点,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章前20有红包么么哒 感谢花萝不洗头、啖桃魔扔的1个地雷~爱你们 第10章 白兰芝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等她回过神时,已走到埃里克的身边。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根本不知道他看的哪里,心弦就轻颤了一下,手心也浸出热热的细汗。一想到他会看到她刻意修饰过的五官,她就无法克制羞涩,下意识地想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然而当他真的移开视线时,她心里又说不出的怅然。 怎么会这样…… 她这是怎么了。 她又是心跳加速,又是怅然若失,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埃里克却始终神色淡然,还低头问她:“歌练到什么程度了。” 他说话声音不大,音色却似低音提琴拨弦般,磁性、低沉、充满厚重典雅的美感。她的耳廓一定红透了,心跳也在这一刻彻底紊乱:“……不、不知道。”说完有些懊恼,怎么能这么回答呢,他听了肯定觉得她没认真练习。 果不其然,他轻皱了皱眉,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不知是否走廊壁灯是暖色的缘故,他的双颊、下巴被映照得像雕塑一样冷峻分明,轮廓、脖颈看不见丝毫赘肉。如果他的五官再俊美一点,一定是个魅力十足的男性……不,现在的他已经魅力十足了。 他转身大步朝演出厅走去,撂下一句:“跟我过来。” 她连忙跟了上去。 周围人面面相觑片刻,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过去。剩下齐刘海愣在原地,满脸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她没看错啊,剧院经理确实是让一个新人跟奥黛尔打擂台。奥黛尔是谁?当世赫赫有名的女高音。剧院经理此举简直不自量力。上流社会流传消息的速度极快,今晚过后,肯定有不少贵族、乐评人讥嘲他们剧院以卵击石,他们今后的日子说不定还比不上马戏团呢,埃里克凭什么那么说她? 想到这里,她拽住一个走得慢的女孩,试图劝对方跟她一起离开剧院。好巧不巧,她拽的正是林德。林德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掰开她的手,匆匆赶上了大部队。 这个眼神宛如一个巴掌重重甩在齐刘海的脸上,令她羞愤难当。不管了!反正今晚过后,他们就会明白谁对谁错,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跟那个新人一起后悔、难堪。 *** *** 演出厅后台,林德找到正在更衣的白兰芝,小声地好奇问:“你跟埃里克是什么关系呀?” 埃里克虽是剧院的钢琴手,却不受达珞珈管束,也不领薪资,但他的吃穿用度却是极尽奢侈,光是手上那块腕表,就足以令普通人一辈子不愁吃喝。剧院有些心思不纯的女孩探听到以后,不是没想过接近他,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林德差点以为他不近女色,是教堂神父一般的存在。 见到他看白兰芝的眼神后,林德才明白过来,哪里是不近女色,只是不近平庸艳俗的女色罢了。虽然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疏冷、那么淡漠,林德却看见他的视线极其明显地在白兰芝的唇上停留了两秒。 白兰芝转过身,指了指束腰系带,若无其事地说道:“能有什么关系,我和他才认识一天。” “好吧。”林德不疑有他,用力帮她扯紧束腰的带子。想想也是,一个美丽得像脆弱的花蕾,一个冷漠得像坚硬的石雕,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一定是她看错了或是想太多。 帮白兰芝换好舞裙后,林德就离开了后台。直到这时,白兰芝才敢回过头,露出粉红的脸颊和耳朵尖。她已经不正常到连林德都看出她心里有鬼了吗? 埃里克……会怎么想? 不对,她为什么要管他怎么想。 心里是这么想,上台之前,她还是像做贼一样在眼角、双颊涂上粉色的脂粉,直到看不出原本的脸色才罢手。 普通人沾上一点都会显黑、变得俗气的粉色脂粉,涂在白兰芝的脸上,却瞬间化为花瓣一样水嫩的颜色,配上蓬松的真丝舞裙,白丝袜,足尖鞋,她刚一走上舞台,就令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 倘若美貌能杀人,她一定是刃尖上最锋利的部分。 白兰芝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看她一眼,抬头望去,却见他正在专心地调试钢琴,对她引起的喧哗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不由有些沮丧。 这首歌讲述的是一只夜莺为换取举世无双的歌声,而与魔王做交易的故事。到间奏结束,都是夜莺在炫耀自己的歌声,得意地小跳、旋转;第二段开始,曲调急转直下,夜莺发现自己被魔王拿走了飞翔的能力,自得、轻快的歌声变成泣血般的悲鸣。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歌的主旋律从头到尾都没有较大的变动,只是改变了和弦,就达到了情感大幅度转变的效果,不得不让人佩服作曲者的才华。 昨天他们讨论编舞时,只敲定了间奏的舞姿,开头、结尾的舞姿并没有提及,可能是怕她体力不支。 其实只跳中间那段舞蹈,就已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想要吸引……那个人,还远远不够。 她想在他的面前,跳完整首歌。 想让他的视线……像其他人一样停驻在她的身上。 至于为什么,她没敢深想。 与此同时,埃里克调完音准和钢琴上的配器,对她一扬下巴:“站到中间去,准备开始。” 说完,他把手臂搭在琴身上,目光淡淡地看她动作,时不时出声指挥一下她的站位。 他的视线直接而迫人,却毫无暧.昧之感,看她就像是在看舞台上的摆件。 “摆件”不太高兴,却暂时只能乖乖当个摆件。 几分钟过去,就在台下渐渐喧闹、起哄时,埃里克终于满意她的站姿、站位,坐下来准备演奏了。 钢琴声响起。 白兰芝知道这首歌的旋律,可知道旋律,和听见他的演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很多细节如琴音的强弱、节奏、情感的把控,他都处理得比她的想象还要完美。 前奏结束,她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台下一些好事者就开始喝倒彩。 白兰芝没怎么在意。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他的伴奏下,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空灵、更纯净了。 不过,第一节唱段都快结束了,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是她唱得不够好么…… 唱到“我的歌声,为何如此动人”时,后面每一句唱词结束后,都要接一段婉转的花腔吟唱,钢琴声也变得像钢片琴般清脆、圆润。她灵机一动,干脆立起左足尖,右脚绷直抵住左腿膝盖,小鸟一般轻盈地朝他蹦去。 只见白兰芝双臂舒展,足尖精准而柔软地踩着音符,每一个“单腿跳”都极其标准、自然,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歌声竟毫不受舞姿的影响,吐字清晰而圆润。 台下有的好事者顿时哑然,不是说他们做不出标准的“单腿跳”舞姿,而是既要准确地踩准节奏,又要保持腿部的笔直轻盈,还要有足够气息发出平稳的歌声。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奥黛尔本人也不可能做到。巴黎歌剧院的芭蕾首席倒是能够做到,但她能保证她的歌声比白兰芝动听吗? 怪不得达珞珈敢跟卡尼尔子爵叫板,有这么一个宝贝在手,取代奥黛尔只是迟早的事情。 白兰芝却有些气馁,这一段她堪称超常发挥,他却还是没有看她,眼里只有黑白琴键。 进入间奏,她想了想,走到舞台前沿,脚尖踩着边缘,大着胆子改掉了他们一起决定的舞姿,转为跳挥鞭转。 这是一个十分嚣张的炫技,只要她的支撑腿稍微往前移动一点,就会摔下舞台。台下哗然一片,掌声、喝彩声接连响起,而埃里克也终于在这喧嚣的声浪之中,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 汗水打湿了她的前襟、后背,也浸入了她绯红的眼角。每三个转圈,她都会短暂地面向乐池与观众席。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好像弯起眼眸,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得逞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依然前20,以后就不说啦,每章默认前20或15字以上的评论发红包,评论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感谢每一个留评的小天使,啾啾=3= 感谢再见八月。、盈虚、花萝不洗头扔的1个地雷么么哒!! 第11章 (小修) 埃里克看了她片刻,就垂下了眼,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像是无动于衷,左手却在弹伴奏时慢了一拍,没有跟上愈发轻快的主旋律。 他怔了怔,微微皱眉。很快,这个失误就被他即兴演奏的一段和弦掩饰了过去。除了他自己,没人察觉到异样。 歌曲的末尾,夜莺悲鸣一声,凄然伏地,无声痛哭。 白兰芝也顺势跪伏在地上。 掌声雷动。 假若白兰芝没有真材实料,而硬着头皮去接受卡尼尔子爵的检验,他们会愤怒,会喝倒彩,会大声让她滚下舞台,但她的表现是如此出色,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的出现不仅是小剧院的转机,也是他们的转机。所有人兴奋,欢呼,对白兰芝大喊“bravo”,宛如打赢了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比自己演出成功还要高兴。 大概过去了一分多钟,掌声才渐渐停歇。白兰芝平定呼吸和情绪后,慢慢抬起头,却见乐池里钢琴前的位置已经空了。 埃里克已经离去。 她愣了一下,一颗心骤然跌落谷底。尽管一直在心里默念不要在意,也许他是临时有事才会离开,但怎么也止不住内心的难过与失望。明明是他叫她过来的,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是觉得她跳得不够好,还是对她的歌声不满意?她越想越沮丧,越想越难受。 走进后台,她垂头丧气地拿起一张干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汗湿的头脸,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眼底。 皮鞋擦得锃亮,有镂空的花纹,上方的长裤笔直垂落,熨帖到一丝不苟。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到来者是谁,心顿时不争气地跳动起来,难过与沮丧一扫而空,差点像只小麻雀一样蹦得高高的,却只敢垂着头,眼看他越走越近。 “你……不是走了吗?”话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悔地瘪起嘴,为什么不等他先开口呢?搞得她像是很期待他来找她一样。 虽然确实很期待…… “跳得不错。”埃里克走到她的面前,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他抱着双臂,腕骨分明而突出,手指修长到有一种凌厉的压迫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她脸颊、耳根一下熟透了,脑袋埋在干毛巾里不想出来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希望……”他顿了顿,素来疏冷漠然的声线难得和缓,听上去就像是在夸奖她一般,“希望你晚上还能有这份优秀的体力,继续跳那些花哨的动作。” 双颊的红晕顿时褪了下去。 她抬起头,气鼓鼓:“……我知道了!” 这个人怎么跟O.G先生一样刻薄。 真讨厌。 *** *** 卡尼尔子爵根本没把小剧院当回事,他认为这是一个必赢的赌约,出身于那种地方的女高音,怎么可能比得上奥黛尔呢? 他走下马车,满脸鄙夷地打量了一番小剧院的大门,接过男仆双手递来的手杖,掸了掸鹿皮大衣,轻咳着问道:“奥黛尔女士有回信吗?” 按理说,一位子爵,不必对一个音乐界的明星如此低声下气。但奥黛尔搭上了克莱顿公爵这根高枝,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他就必须对她低声下气。毕竟没有他,还会有各种富绅、贵族蜂拥而来朝她献殷勤。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想要讨好公爵,就必须先去讨好一个音乐女明星。 幸好有个叫“O.G.”的蠢货,把讨好的由头亲手送到了他的手上,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在这些贵族中脱颖而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刚想酣睡,就有人递上了松软的枕头。 “子爵先生,信昨晚才送到巴黎歌剧院,而奥黛尔女士今早才从公爵的庄园出来。” 卡尼尔子爵的脸色绿了一下,从名义上,他还是奥黛尔的爱慕者,他的名声直接和奥黛尔的挂钩,这句话等于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在公爵的床上醒来。任谁听到都会在背后暗暗笑他。 他低咒一声:“这个……娼.妇!”男仆见怪不怪,只是轻声提醒:“子爵先生,演出时间快到了。那些乐评人都在等您呢。” “那就过去吧。”卡尼尔子爵恹恹地摆摆手,“再写一封信,告诉奥黛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请她明天务必与我共进晚餐。” “会如您所愿的,子爵先生。” 和等待已久的乐评人们走进小剧院,卡尼尔子爵看也不看旁边的禁烟标识,直接点起一根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对着小剧院的摆设指指点点:“就这些破烂玩意,也好意思摆在过厅?一看就是仿品!他们背后的投资人还敢嘲讽巴黎歌剧院的两根台柱子,真是可笑又滑稽!” 他咬着香烟,摘下手套,吹嘘道:“你们知道吗?巴黎歌剧院的建筑设计师我认识,谁都对那条地下河没辙,就他有办法搞定了,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不过,我也是碰巧在酒馆里遇见他,一般人可找不见他的踪影。” 众乐评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赞他交友广泛,简直比交际花还交际花。 卡尼尔子爵得意洋洋,点评起来更加放肆,一时间,小剧院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同时,他和巴黎歌剧院的设计师的关系也从泛泛之交上升为真心知己。 进入演出厅,他刚在前排落座,就高声催促着女高音上台。引他落座的仆妇不由翻了个白眼。他看见后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果然是‘小’剧院,连仆妇都像乡野妇人一样粗鄙无礼!” 有几个教养极好的乐评人,尽管没有说话,位子却都尽量选得离这位子爵先生远了一些。 几分钟过后,红幕拉开,布景师依次点燃舞台上的灯盏。 演出开始了。 一束白光先打在了乐池里。卡尼尔子爵狠吸一口香烟,熏得他身边的乐评人直皱眉头。他却毫无察觉,大喇喇地说道:“这就是那架古怪钢琴?听说能模拟好几种乐器的声音,真的假的?” 乐评人虽不习惯在演出时讲话,却还是耐着性子小声答道:“是真的,这位钢琴手的水平还是无可指摘的。” 卡尼尔子爵听了这话,突然很有危机感:“怎么说话的呢!我请你来可不是吹捧对家的,再说,他再厉害能厉害过贝多芬吗?记住,演出结束后只写女高音的水平如何,一个字都不要浪费在这个钢琴手身上。” 乐评人无语片刻:“贝多芬是音乐大师……” “我说错了吗?音乐大师可不就比钢琴手厉害?别说话了,女高音登台了。”卡尼尔子爵一挥手,又吸了一口香烟。 当白兰芝身着真丝舞裙,出现在灯光下时,不少乐评人都倒吸一口气,目中闪过惊艳之意;当她发出第一个音节时,乐评人虽觉得她的歌声动听,相比奥黛尔却还是差了一些味道,不由又摇摇头,认为这场演出和卡尼尔子爵料想的一样,是一场必输的演出。 谁知,她竟一边发出清润婉转的花腔,一边立起足尖,做出单腿跳的舞姿。看到这里,各个乐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大多数人都走遍了欧洲,辗转各大剧院,就连歌剧的诞生地“佛罗伦萨”都去过,却还是没有见到过能一边跳芭蕾一边唱花腔的女高音。一是,女高音大多都瞧不起芭蕾女郎,二是没有那样充沛持久的体力。就算有,学多不易学精,所以几乎没有女高音会去做这样的尝试。 但白兰芝做到了。尽管她的歌唱技巧不如奥黛尔纯熟,她的演出效果却彻彻底底地惊艳了众人。卡尼尔子爵为了打击小剧院、让奥黛尔对他刮目相看,请来的都是一些具有真材实料、敢于说真话的乐评人,这本是他最有力的舆论武器,此刻却纷纷倒戈,成为了砸在他脚上的重石。 卡尼尔子爵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一曲结束,掌声热烈。他懒懒地跟着拍了几下,心里不以为然,并不觉得白兰芝唱得有多好,也不觉得她在歌唱中加入芭蕾的元素有多么令人震惊。在他看来,能蹦到半空中才算是芭蕾绝技,转几个圈有什么厉害的?他也能转。至于歌声,他也没有听到能掀翻剧院穹顶的花腔高音。这个女高音输定了!他已想好明天和奥黛尔进餐时,如何吹嘘自己打脸神秘富豪O.G先生的事迹了。 然而,就在他要快活地笑出声时,头顶吊灯亮起,一个乐评人忽然站了起来,朝他鞠躬道:“子爵先生,这场演出十分精彩,您要我做到的事情,恐怕不能办到了。” 又一个乐评人站起来,脱下高帽,抱歉地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对同伴兴奋地说:“芭蕾、花腔,真好奇她是怎么完成这场演出的?她不累吗?” “我刚看见她汗水都浸透前襟了,这姑娘可真刻苦。” “既能唱花腔,又能跳三十二个挥鞭转,这就是炫技,史无前例的一次炫技!奥黛尔输了,我想她要是亲眼看见这场演出的话,也会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错了,她跳的是三十三个,最后一个转了四圈。” “天啊,达珞珈哪里找来的这种女高音?神了,真的神了!” “趁她还没离开,赶紧去找她要一个签名,我有预感,这个女孩绝对会火,她就是下一个奥黛尔!” 转眼间,观众席的乐评人走得干干净净。剩下卡尼尔子爵一个人愣在原地,脸色像被扇了三十三个巴掌般又红又紫。他不蠢,听那些乐评人的低声讨论,已知道挥鞭转并不是单纯的转圈,而是芭蕾的一种炫技方式。听他们激赏的语气,这个女高音似乎做得很标准、很成功,甚至有超越奥黛尔的势头。 他双手颤抖起来,竟无法夹住烟蒂,任它飘落在地毯上。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有多么无聊,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读报,靠贵族与音乐明星之间的八卦过活。想必不到明天中午,他卡尼尔子爵附庸风雅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圈子。到时候别说是讨好克莱顿公爵,他连一些贵妇举办的沙龙、舞会都不敢去了! 一时间,卡尼尔子爵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狠狠地碾灭烟蒂,没敢看台上被众人簇拥的白兰芝,夹着手杖,像只鹿皮老鼠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在休息室闭目养神的奥黛尔忽然惊醒。 她系统面板的数字竟然动了,变成了2%,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下结尾 - 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扔的6个地雷 感谢啊撸、玄扔的2个地雷 感谢花萝不洗头、从光扔的1个地雷 第12章 次日,天还未亮,报童的叫卖声就响彻了大街小巷:“大新闻——大新闻!奥黛尔输了!输给了史上第一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 尽管买了报纸才发现并不是“奥黛尔输了”,而是“奥黛尔的乐迷输了赌约”,也不是“史上第一位”,而是“或可是史上第一位”,但还是有很多人面露惊讶和惊艳,指着上面和白兰芝只有半分相似的画像,跟身边的同伴交头接耳。 街上尚且如此,刚醒来无事可做的贵族更不必说了。贵妇们在床上喝茶、吃早点、洗漱,用保养得当的纤手拈开报纸,随后震惊地瞪圆眼,摇醒丈夫,指着报上卡尼尔子爵的大名掩唇嘲笑。他们都知道卡尼尔子爵祖上是渔夫出身,因救下溺水的伯爵而破格提为男爵,后来又晋为子爵。卡尼尔对这个出身感到无比耻辱,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贵族的交际圈,和他们谈歌剧、聊时局,洗刷干净卑贱的过去,不想还是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和贵族们隔街相望的卡尼尔子爵遣走仆人,关紧大门,扯上窗帘,像只被冻伤的鹌鹑般,蜷缩在被窝里,拒绝任何人的登门拜访。 另一边,巴黎郊外的公馆里,女孩们姗姗醒来,就看到送报员放在门口的报纸。看到白兰芝的名字时,她们面面相觑,眼神各异,有人面露羡慕,有人心生崇拜,有人低声惊叹,还有人把报纸揉成一团,满眼嫉恨。 最后一个自然是玛丽。她看到报纸后,除了早上必须报道的声乐课,一整天都没再出房门。相较于心思浮躁的女孩们,凯茜显得稳重不少,她放下报纸,拍拍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静:“吵什么吵,当初O.G先生问你们谁愿意去小剧院时,你们不是都不做声么?现在嫉妒了?羡慕了?害不害臊?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嫉妒别人名利双收的时候,不妨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有没有资格嫉妒。” 女孩们被凯茜数落得面红耳赤,低头沉默。玛丽房内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重物被摔在地毯上。 凯茜语气平静:“摔东西干什么?有本事你也去一家小剧院,跟奥黛尔对着干,看是你赢,还是奥黛尔赢。” 话音落下,玛丽房内变得静悄悄的,不再有动静。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传得人尽皆知的新闻,白兰芝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她被林德晃醒,睁着水蒙蒙的眼睛,有些困倦地翻了翻报纸,然后又缩回了被窝里。林德哭笑不得,一把拽住她:“快别睡了,会客厅挤满了记者和乐迷,都吵着要见你呢。” 白兰芝把脸埋在林德的臂弯里,鼻音浓浓:“我不去。” “真不去?报社的画师把你画得可丑了,没有你真人十分之一美,你过去,正好跟他们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不去。” “除了记者,还有很多你的新乐迷呢,听说奥黛尔能红成这样,靠的就是和乐迷打好关系。” “我困,不去。” 林德没辙了:“好吧,那我去跟达珞珈先生和埃里克先生说一声,他们帮你应付很久了。” 她刚说完,白兰芝就抬起了脑袋,双颊红扑扑的:“怎么不早说呢。我不想别人为我的事情操心,你跟他们说一声,我马上过去。” 林德:“……”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着林德的面,白兰芝不好意思过于修饰自己,怕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她却不知道,少女含情的羞涩就是最好的装扮,根本不需要涂抹脂粉,她的脸颊、双唇就已染上樱桃般的酡红,浅色的眼眸也溢满了水光,就连林德都看愣了很久,更别说外面那些因报纸上画像而来的“乐迷”了。 唯一的缺点是,她的颈项、耳垂上太素净了。奥黛尔、卡洛塔,哪一个不是珠翠环绕?想要比过她们,还得有几样傍身的首饰才行。 林德有一条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是她祖母的遗物。她虽然和白兰芝一见如故,关系却还没要好到能借贵重物品的地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借给白兰芝,就见白兰芝打开床底下的箱子,拿出两条钻石项链,大大方方地问她哪条好看。 林德顿时尴尬不已,嗫嚅半天随手指了一条。跟钻石相比,珍珠算什么。可笑她刚刚还防着白兰芝借了不还。 白兰芝没有怀疑,穿戴整齐后就匆匆赶去了会客厅。她到的时候,里面似乎起了冲突,争执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白兰芝小姐不肯接受我们的采访?” “名气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对,和奥黛尔女士完全不一样。每次采访完奥黛尔女士,都会收到小费和晚宴的邀请函。白兰芝小姐刚出名,就这么不尊重我们。我看,超越奥黛尔的说辞纯属谣传,她根本比不上奥黛尔女士!” “没错,她就是比不上奥黛尔女士,害怕被曝光,不敢接受我们的质问!” “我看报纸上的画像也是假的吧?要是她真长成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待在这种地方!” “让她出来,跟我们当面对质!” “白兰芝,出来!” …… 一片起哄声里,一个极为冷漠的声音响起,强硬而有力地镇住了混乱的场面:“安静。不然都滚出去。” 记者都是非常有眼力见的人,见说话的男人身材颀长,轮廓深邃冷峻,手上的腕表做工精巧,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不由都收了声音,只有几个年纪小、见识少的记者还在叫嚷。 他倚在罗马柱上,左手抱着右手手肘,指关节抵着下巴,眼皮低垂,神色冰冷而厌倦。他不再说话,那些记者以为他刚才是虚张声势,顿时闹得更厉害。谁知,下一秒就赶过来几个护卫,把他们都架了出去。 男人无疑是埃里克。白兰芝看见这一幕,心跳不已的同时,又有些迷惑,她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见过这个表情……是谁呢? 不等她想明白,有两个记者注意到她的身影,手里的纸笔登时“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几乎是瞠目结舌地问道:“你……你就是白兰芝……对吗?你长得真美,比报纸上的画像美一百倍!” 话落,周围所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然后都露出了或呆愣、或惊艳、或痴迷的表情。 埃里克也眯起眼,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O.G先生:呵,女人。 第13章 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不乏恶意探究的视线,还有人表面欣赏实则下.流地来回扫视着她肩颈到胸腹的曲线,白兰芝不禁后退一步,有些被吓到了。 这些记者都没想过要尊重白兰芝。在他们的观念里,歌女和舞女这类一人,就是用来打量和赏玩的。有的手头宽裕的交际花,甚至会请艺术界较为出名的画家,专门画下她们或脱鞋、或沐浴、或袒胸仰躺的模样。能被男性以各种角度凝视,既是她们的宿命,也是她们的荣耀。 时值冬季,白兰芝其实穿得很厚实,披风内外都镶着绵密细软的绒毛,长裙也垂至脚踝,手上还戴着长长的蕾丝手套,但男人总能根据女性暴露在外的肌肤,联想出她们不着寸缕的体貌,并且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们太不检点。就像现在,已有人把白兰芝的引人注目归咎于她在主动勾.引了。 她的眼眸晶亮而湿润,嘴唇饱满殷红,双颊始终浮着玫瑰色的红潮,不是在勾.引他们是在什么? 这个狡猾的小妇人,她一定料到了这次采访,打扮妥当了等着他们呢! 白兰芝尽管有些小聪明,心性却不复杂,她不仅没有料到这次采访,还有些后悔来到这里。怎么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管不住自己的脚了呢。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这时,一个记者挤到她的身边,拿出纸笔,大声提问道:“白兰芝小姐,我是《小巴黎报》的记者,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们报社的大名。我想知道,你的足尖鞋里是否塞着木头或木屑,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你既会跳芭蕾又会唱花腔啊!我们都知道,一个普通家庭供养一个芭蕾女郎已经很辛苦了,你又不是贵族出身,哪来的钱去继续学的花腔呢?”言下之意,她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或是家里的钱来路不正。 白兰芝被他挤得连连后退:“足尖鞋里不可能塞木头,我……” 有一就有二,又一个记者挤上来打断她问道:“白兰芝小姐,请问你唱的那首《夜莺》是自己作词作曲的吗?” 白兰芝刚摇摇头,还没出声说话,就被后面一波接一波的声浪淹没了:“不是自己作词作曲,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下一个奥黛尔?奥黛尔女士可都是自己创作的曲子啊!” “白兰芝小姐,我们合理怀疑你跳舞的时候手脚绑了钢丝,有机械师在上面辅助你跳那些高难度动作!” “白兰芝小姐,你能给我们现场表演一个‘立足尖’吗?” “白兰芝小姐,你能给我们唱一段夜后咏叹调的花腔吗?” “白兰芝小姐……” …… 不怀好意的逼问是一条条淬着毒液的鞭子,誓要搅碎她的理智一般,鞭挞在她的耳畔、大脑。她刚想好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下一个问题就迫不及待地抛了出来。他们根本不听她的回答,他们只想看见她惊慌失措、害怕惶恐的模样。更可气的是,她完全不能拿这些人怎么样。就算她有不满,有气闷,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们的声音比她洪亮,他们的力量比她强壮,他们就掌控着压倒性的话语权,不容她挣扎反抗。 一片混乱中,白兰芝下意识地望向埃里克,希望他能过来帮帮她,却见他已经朝这边走来。 他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强势的、充满威慑力的气场,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他轻而易举地就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在了她的前面。 他今天穿了一件相当有质感的黑色大衣,肩背处剪裁利落,线条锋利,一丝褶皱都无。挡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矗起了一座锐气逼人的山峰。这一幕撞进她的眼底,刹那间,她的心像被明媚颤动的光灼了一下。 各种恶意的视线消失了,不怀好意的逼问也消停了,所有记者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这位先生,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问你是白兰芝小姐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挡在她的面前?” “白兰芝小姐为什么拒绝我们的采访?是因为心虚吗?” “既然打着‘史上第一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号,就应该给我们现场表演唱花腔和立足尖,我们的要求不过分!” 白兰芝藏在埃里克身后的阴影里,无意识地拽着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小声抱怨:“我才不要像猴子一样给他们表演……” 被拽着衣角的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前方,声音平静近乎冷漠地开口:“你是《小巴黎报》的记者,对么。” 被点名的记者愣了愣,挺起胸膛:“对,怎么了?”《小巴黎报》是前年才创办的一家私人报社,发展迅速,发行量极大,具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能当上这家报社的记者令他非常骄傲并且自豪。 “你被解雇了。”埃里克淡淡地说道,“我是你们报社的投资人。” 小巴黎报的记者呆滞了,半晌才涨红着脸叫嚷道:“你说是投资人就是投资人,你有什么证据?” “随你信不信。”他抱着双臂,环视一周,“其他人也一样,嘴上都干净点。我虽然现在还不是你们报社的投资人,但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是。解雇你们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嚣张傲慢的发言,不由都惊呆了。有人张嘴想反驳,但看了看埃里克的手表、衣着和高高在上的气质,又满面通红地闭上了嘴。出身决定见识,他连埃里克身上衣饰的品牌都看不出来,又拿什么反驳他呢?并且,就算他不能一口气投资所有报社,以他表现出来的财力,想要打压一个小小的记者还是易如反掌的。 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想法,渐渐都噤了声。一时间,混乱的场面竟得到了镇压。直到这时,埃里克才侧过身,扣着白兰芝的手腕,把她拉到人前:“现在你可以接受采访了。” 他的手指温度冰冷,仿佛是鬼魅的体温,却烫得她的心再次一颤,不由自主狂跳了起来。 第14章 有了埃里克那一番冷冽无比的警告在前,记者再次问话都变得温和许多,基本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和之前尖酸刻薄的他们判若鸿沟。问话结束后,他们又是鞠躬又是赔笑地离开了,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有这么多钱干什么不好,在一家亏本的小剧院里当乐手,恐吓威胁他们这种小人物,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嘛! 白兰芝目送那些记者离开,头脑却陷入混乱,她垂下眼,轻抚着手腕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心尖像被潮热的春水熨过一般,发软又发涨。她再不经世事也明白了过来,自己恐怕是喜欢上身边的人了,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淡漠无情的双眼,她也很清楚,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暧.昧都是她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一颗心空落落地坠了下去,她失落地放下手,垂着头。而这时,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埃里克拿起挂在一旁的黑色礼帽。她不自觉瘪嘴,小声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他答得很快:“嗯。”快得像怕被她挽留一样。她茫茫然地眨眨眼,红唇微启,也想不出什么话让他留下,只好赌气一般地回答道:“好。” 他眉头轻蹙,不太明白她的情绪为什么起伏如此之大,不过这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也没时间去关心。戴上礼帽,略一颔首,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内心那种一厢情愿的失落感顿时更加强烈。白兰芝踢了踢地板,正想回房闷头睡大觉,却看见一只修长、干净伸了过来。这只手的主人家境显然不怎么样,指腹、关节有几枚粗大的老茧,但他的指甲修剪齐整,短而圆润,显示出手主人超乎寻常的细心与整洁。 白兰芝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大衣、条纹马甲和白衬衫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她。他有一头漆黑齐肩的半长发,眼睛明亮,身材清瘦,面容英俊温和得几近泛出柔光,和埃里克完全是两种气质、两个世界的人。 他始终维持着要与她握手的姿势,轻笑着说:“白兰芝小姐,你好。”见她不回话,他也不尴尬,反而更加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加斯顿·韦伯。你放心,我不是记者,你不必如此戒备我。” 他这么说,白兰芝非但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更加警觉:“不是记者并不能证明你是个好人,韦伯先生。” “如果可以,请叫我加斯顿。”他站直身子,露出温柔的浅笑,“对你的指控我保持沉默,因为这个世上谁也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就是个好人。” 见她转身就走,他连忙跟上去,手抚着胸口急声说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还没听过你的歌声,就已成为了你的乐迷。报纸上的你实在是太奇特、太迷人了……我忍不住幻想出一位既能在掌心跳舞、又能以歌声贯穿凡人灵魂的绝世女郎,本以为见到真人后会失望,没想到你比我幻想出来的女神更美丽、更丰.满。我只能说,在没见到真正的美人之前,任何想象都是乏味而贫瘠的。很高兴,你教会了我这一点。” 这个人说话比教堂里那些阉伶的歌声还动听,但不知为什么,白兰芝总觉得他温和亲切的笑容显得有些虚假,像是另有所图。她的直觉一向敏锐,能很快辨别出虚情与假意,之前就因为直觉逃过了庄园里钢琴老师的“狩猎”。这个加斯顿,很大程度上和那个钢琴老师是同一类人。 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想和他多话:“谢谢你的赞美,我还有事,先走了。”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脸皮再厚的男人都会知难而退。加斯顿眼中流露出几分尴尬,却依旧风度翩翩:“白兰芝小姐,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殷勤。我只是太……欣赏你了。”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相信我,我将是你最忠诚的乐迷。” 她才不要这种乐迷。白兰芝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她回想着埃里克冷淡无谓的态度,伤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颓丧地躺了一整天。 明明当晚入睡前,她还在闷闷地想再也不要见到他、再也不要理他了,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只要一想到今天又能见到他,竟充满了起床和打扮的动力。 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控制不住双手双脚,把自己打理得明明白白,迫不及待地朝练舞室赶去。赶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没有要排演的节目,她根本不清楚他是否会来。那天记者采访时,他已表现得很明白了,乐手似乎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家底十分丰厚,丰厚到能眼也不眨地说出成为所有报社投资人的话。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会按部就班地来小剧院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在练舞室找到他的身影。 想到以后只能在有演出的时候看见他,而这破破烂烂的小剧院不知何时才能有演出,她的情绪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落里。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白兰芝小姐,你真是刻苦,这么早就起来练舞。” 回头一看,正是加斯顿。白兰芝有些无言以对,这个人还真是锲而不舍,昨天收到她那么冷漠的回答,脸上笑容的热情却丝毫无缩减。他换了一身崭新笔挺的大衣,戴着斜条纹领结,大衣尽管崭新却散发着浓重的衣柜霉味,似乎只有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上。 他一边柔情似水地凝望着白兰芝,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周围,小心地避开有灰尘的地方,生怕昂贵的新大衣蒙尘,这个动作让他有了几分猴相,他却还以为自己是个英俊多情的形象,始终对白兰芝保持着光芒四射的微笑:“你最近没有演出,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白兰芝忽然有些委屈。 这种委屈就像是品尝一块甜点,把最漂亮、最香甜、最爽口的部分留下来最后吃,结果还没咬下去就掉在了地上;又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场露天舞会,举行的当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更像是想和喜欢的人碰面,却先撞见了讨厌的人。 她压下心中的委屈,面庞微沉,嗓音清冽地一字一顿:“韦伯先生,请你自重。” 加斯顿愕然地顿在原地。 “也请你尊重我。你说你是我的乐迷,很好,那希望我们之间只有音乐上的交流,至于其他的,我半点也不希望听见。”她说,“还有,我讨厌轻浮的男人,请收起你虚伪的笑容。” 加斯顿听懵了,他第一次被女性如此声色俱厉的对待,羞耻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内心也涨起一股更为强烈的征服欲,两厢较量之下他竟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只能面颊通红地张着嘴。白兰芝并不想听他讲话,说完就想离开。 加斯顿连忙拦在她的面前,苦笑连连,许久轻叹着说道:“我……我为自己的轻浮与虚伪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你的乐迷,我是跟着那些记者来看热闹的,见到你本人后却起了邪念,这真的不怪我,你长得实在是太美了,毫不夸张地说,就像是画中的天使,瞬间掳走了我的心神。请原谅我的唐突以及谎言。” 说着,他充满歉意地欠欠身,看上去十分真诚:“现在,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自由作曲人,曾在乐团里担任第二小提琴手。但我更喜欢无拘无束作曲的生活,于是辞了职,四处游历寻找灵感。我是‘奥黛尔流派’的反对者,对反对奥黛尔的人有着天生的好感。我希望我们能做好朋友,也希望自己能为你的事业提供帮助。” 如果这个人继续扮演情圣冥顽不灵地纠缠她,她有很多种方法让他颜面尽失地离开,但他突然道歉并态度真诚地说要与她交朋友,她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事……” 如果她再成熟一些,就会知道对方是在以退为进。但显然,她还只是个不够成熟的小姑娘。加上加斯顿改变了策略,变得极为知情识趣,见她没心情和自己交流,立马道别转身离开,然后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对她微笑,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是如此。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说着虚无缥缈的情话,而是尽量抛出一些她感兴趣、又能展现自己学识的话题。 他跟她讨论巴赫的对位曲,分析对位法的细节与技巧,告诉她巴赫有可能是个数学家。他说巴赫的曲子就像是巴黎歌剧院的廊柱,设计重建歌剧院的神秘建筑师,一定是个懂巴赫的音乐大师。他还说了几个关于莫扎特的粗俗笑话,见她没忍住面露惊讶,他当场哈哈大笑,说莫扎特其实就是这么一个雅俗并存的人,不然怎么会和萨列里结仇。 那天以后,他自觉已走进白兰芝的内心,谈话的内容也越发大胆起来,他开始嘲讽帕格尼尼,鄙夷推崇他的李斯特,说他们只能算是杂耍家,毫无艺术家的灵魂,根本无法跟真正的音乐家相提并论。 也是在这时,白兰芝再度察觉到他的虚伪。这些天他一直在引经据典,极力展示自己的才华,却还不如埃里克弹琴时的手指来得有力量;他自以为看穿了巴赫的奥秘,嘲讽帕格尼尼和李斯特,看不起奥黛尔,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自己的作品。 白兰芝不愿再跟这种人浪费时间,正想找个机会彻底拒绝他,这一天,加斯顿却向她递来一张巴黎歌剧院的入场券。 “今天有一场室内乐的演出,乐队有个小提琴手曾是我的朋友,他送了我两张票,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加斯顿微笑着说,“你去过巴黎歌剧院吗?如果还没去过的话,一定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它真的很壮观、很华美,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建筑。你也知道,巴黎歌剧院的入场券都是千金难求,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加斯顿夸大其词了,巴黎歌剧院有的票确实千金难求,有的票却是一文不值,比如这场室内乐,加斯顿那个朋友的乐队濒临解散,演奏的曲子仿佛催眠曲一般,并不受欢迎。 但他误打误撞地说中了白兰芝的心思,她确实没有去过巴黎歌剧院。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如果再次遇到埃里克,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假如看过巴黎歌剧院了,她就能问他,巴洛克式的建筑是否真的与巴赫有关系,到时候他说不定会跟她说很多话…… 她下意识地接过票,鬼使神差地和加斯顿走了出去,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必和这个人一起去歌剧院,可以直接邀请埃里克。正想回绝加斯顿,按原路返回小剧院,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凌乱、急迫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在急速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第15章 “快!她就在前面!” “婊.子养的,现在舞女这么赚钱?看看她那身行头,够老子全家吃喝玩乐一整年了!” “废话少说,雇主只交代了划伤她的脸,可没说能拿她身上的东西。” “你不拿就不拿,别来管老子。她身上那些金银珠宝老子要定了,都别跟老子抢!” 这群人没有压低声音,骂骂咧咧地朝他们靠近。加斯顿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比谁都清楚地痞无赖的可怕。他吓得脸色惨白,双腿打颤,动作迅速地摘下腕表、怀表揣进内袋,全然没有要提醒白兰芝的意思。听见他们越来越近,他竟一个转身,干脆利落地跪地求饶:“各位大哥,我住在济贫院,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他眼珠一转,竟抬手指向白兰芝:“但是她有钱!她脖子上的项链我打听过,至少值两万法郎!这样的项链她有好几条!你们抢她吧,抢她就发了!我保证不报警!我……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守在巷口替你们望风,只求你们能饶我一命,求求你们了,我靠着济贫院的救济过日子,身上只有十多个法郎……还要养妻子养子女,求求大哥了,可怜可怜我吧。” 说完他砰砰连磕几个响头,用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到巷口,竟是真的要替那帮无赖望风,把那帮无赖都看无语了:“这算什么?” “小姑娘,我说你图他什么啊?” “这种烂玩意儿,骨头比粪坑里的马粪还稀软,老子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人的狗东西!” “说他是狗都侮辱狗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无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提议道:“那个……怎么说来着,哦对,小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来找你麻烦是受人所托,但怎么说呢,这个人是真的烂,连我们这种底层的渣滓都看不过眼了。这么着吧,你过去踹他几脚,或是拿棍子打他几下,就算是我们等会儿伤害你的赔礼。” 说着,尖嘴猴腮“吱吱”地笑了起来,因为觉得自己这一番话文绉绉的,和上流社会的贵族绅士有得一拼,并且充分展现了人性中光辉的一面,想必此时那个女孩已经感激涕零,认为自己碰见好人了吧。 白兰芝没有感激涕零,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很冷,寒冷,彻骨的寒冷。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四周白茫茫一片,无处可藏,也无处可逃。 从听见那些人的声音开始,她的唇齿、手脚就一直在发抖。她想逃跑,可是很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巷口跪着加斯顿,后面是那帮地痞无赖,她没敢回头去数那帮无赖的人数,怕数清了陷入更深的绝望。现在,她面前好像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听那帮无赖的话,踹加斯顿几脚,或拿根棍子打他出出气。 加斯顿也很希望白兰芝能打他一顿,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打他能有多痛?况且,他也认为自己真不是东西。但他是真心实意想和白兰芝交朋友的,没想到一出门碰见了这种事。要怪只能怪他这个人比较惜命吧,这个世界上,除了亡命徒,谁不惜命呢? “白兰芝小姐,你打我吧,我承认我不是东西。”加斯顿生怕那帮无赖替白兰芝动手,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自己做过的坏事,“你是不是下不了手?也是,像你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下不了手是正常的,我跟你坦白一些事,你听了,你就能下手了!” 白兰芝眼睫低垂,眼神模糊,只见她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语气冷漠:“你说,我听着。” 加斯顿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没多想,他怕极了白兰芝不能亲自动手打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那些烂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我不是小提琴手,我对小提琴和音乐一窍不通,也不认识巴赫和帕格尼尼,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我从教堂管风琴手口中听来的!他喜欢喝高级葡萄酒,我就骗那些可怜女孩的首饰,卖了换钱买酒给他喝,让他给我讲那些音乐家的趣事!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对位法,也不懂什么是平均律,我只记得这些名词,你是不知道,有的小姑娘有多好骗,只要把这些名词随便组合一下,她们就真的以为我是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但你不同,你是真的懂音乐,我不敢多讲,只好把那个管风琴手说过的话背下来,以防被你发现破绽……” 见白兰芝迟迟不动手,他急了:“白兰芝你知道吗?我想骗你的财,骗你的色……而且我有妻子有孩子,我是个真正的人渣,你快打我啊!”说到这里,他竟失声痛哭起来,一个大男人竟因为一个少女不动手打他而痛哭流涕,“对了,我醉酒后还有打妻子的习惯,每次我喝完酒,我妻子都躲在水缸里瑟瑟发抖,我真的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求你了,快打我,打我绝对出气,求你了!” 白兰芝听完,漠然地点点头:“你确实是个畜生。” 后面的无赖听得津津有味,拊掌起哄道:“打他!快,打他!出了事我们替你兜着!”已全然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白兰芝突然向后走去,她的转身令那些无赖集体愣住,他们流窜于市井,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也就是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妓.女,何曾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美人。怪不得那个雇主别的要求没提,只要他们划伤她的脸。设身处地,假若他们是这个小美人,绝色的脸蛋被划伤了,只怕要上吊自杀。 白兰芝还是很害怕,但她极度恐惧之下,大脑竟越发警醒,神经仿佛被压缩成一根极纤细、极坚韧、极清明的线,平时会忽略的细节在她眼中慢慢清晰了起来。 她听见了那帮无赖杂乱无章的呼吸,看见了他们松弛的肌肉、浮滑的脚步。他们应该都没有规律锻炼过身体,是做体力活的劳工。 那就好办了。 当民愤群起的时候,为什么劳工总是打不过贵族豢养的卫兵?因为劳工的劳动毫无规律和章法,只能损伤肌肉,而不能锻炼肌肉;贵族的卫兵则养尊处优,吃好喝好,还有专门的武师指点他们凝聚力量、精简招式,所以穷苦人家的青壮年长得再高再壮,面对卫兵也只有挨打的份。 白兰芝想起自己在公爵庄园学习芭蕾时,教母曾夸她的脚腕力量充沛,比巴黎歌剧院的一级独舞还要有力量。她又想起自己日夜不休的练习,亲眼看着自己的胳膊、小腿、后背,攀上一缕又一缕紧实匀称的肌肉。 她似乎……很有力量。 不对,她的力量应该比她的想象还要多得多。 后面又传来催促。白兰芝不再犹豫,直接到巷口的竹篓里拿了一根粗木棍。这群无赖平日里扛着木棍揍人揍惯了,竟不觉得一个少女拿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木棍有什么问题。加斯顿倒是看出了异样,但他着急摆脱困境,也没多想,只一个劲连声催促:“白兰芝小姐,快打我,快打我这个人渣、败类、畜生!” 白兰芝冷淡地说道:“别急,马上就来。” 话音落下,只听一道狠厉、尖锐的破空声,木棍迎着加斯顿的脑袋砰然砸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鼻血横流。这一棍白兰芝只用了四成力气,她只想试试自己在有所保留的基础上,能把人打成什么样子,谁知竟打得这么严重。她双唇微张,眼睛眨巴眨巴,有些呆了。 加斯顿抹了一把鼻血,觉得这个力度还能接受,总比被那群大汉狠揍要好很多,于是继续叫道:“白兰芝小姐,请继续打我,打到你出气为止!” 白兰芝没有回应他。她掂了掂棍子,又是一棍当头砸了下来,这次她用了七成的力气,砸得加斯顿眼泪鼻涕齐刷刷流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连一个柔弱少女的两棍都扛不住。他无地自容地捂住鼻子,没觉得是少女的力气太大,只认为是自己最近厮混得太过,混坏了身体,连忙摆手哀嚎道:“够了够了,这木棍太重了!你还是踢我吧!把我打成这样,回去我不好跟我妻子交代,我怕她报警!” 他说得有理有据,后面的无赖纷纷点头,附和道:“那木棍确实太重了,你还是踢他吧,踢坏了我们兜着!” “果然是个软蛋,连小女孩的两棍子都扛不住!” 白兰芝把木棍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居高临下:“这可是你要求的。” 加斯顿连连点头,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直到白兰芝一脚踹上他的肚子,他才冷汗直流地反应过来,能用木棍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脚上力道又能轻到哪里去呢?痛,太痛了!简直就是翻江倒海一样的痛!面前这个纤细身影真的是女人吗?既然是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脚下去差点把他的肠子踢烂! 踹肚子比不上用木棍打人,只要加斯顿不把衣服敞开,别人就看不见他的惨状。见他面目扭曲地捂着肚子,无赖还以为他在演戏,不禁发出唾弃的嘘声和嬉笑声。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白兰芝抬起长腿,还要踹他,加斯顿简直想给她长跪不起,然后让那帮无赖来揍他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这个五官清丽、身材纤瘦的少女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早知道她下手这么狠,他说什么也不让她亲自动手了。他宁愿让那帮无赖揍一顿。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又是一脚踹下来,这一脚让他痛吟的力气都消散了,只能张着嘴,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直到加斯顿的嘴角缓缓渗出血迹,无赖才发现了不对劲,正想走上去查探具体情况,却见白兰芝再度拎起粗木棍,冷冷地望着他们说道:“到你们了。” …… …… 这是加斯顿这辈子见过的最离奇、最恐怖的场景,柔弱美丽的少女,身上还萦绕着初春花卉一般的清香,却拿着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木棍,把几个膀大腰圆的无赖打得鬼哭狼嚎。无赖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但白兰芝身姿纤细又灵活,脚尖像装了一个陀螺般,无论无赖怎么扑腾都抓不到,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明明她的鬓角、前襟已湿透了,但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追着无赖是又踹又踢又捶。 加斯顿吓得肝胆都裂开了,手脚并用地只想爬离这个恐怖的地方。他这时候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贵大衣了,他只想活命! 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的牛皮短靴,抬头望去,就见到一个气度高贵优雅的男人,正神色漠然地俯视着他。对方穿着笔挺垂落的灰色大衣,戴着白色面具,拿着镶金红木手杖,地位似乎极为尊崇。 有救了! 他热泪盈眶,几乎是抽泣着喊道:“救我……” 最后一字落下,他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一瞬间,他想,这个人,白兰芝应该不敢打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白兰芝结婚去了,埃里克留给你们(。 第16章 气度尊贵的男人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O.G先生。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加斯顿,眼神毫无波澜,似乎并无救人的打算。旁边的男仆却“咦”了一声:“这人好像是……” 他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闭紧了嘴巴。O.G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下去。” “这人好像是……白兰芝小姐新交的男朋友。” O.G先生顿了顿,眉头微蹙,用手杖翻了翻加斯顿鼻青脸肿的头颅:“新交的,男朋友?” “是,小剧院的人都知道他。说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演出厅的门口,和白兰芝小姐幽会。” 不知是否男仆的错觉,听见这句话,O.G先生的眼神冷得好像能结成冰。 他垂下眼睫,看了加斯顿半晌,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冷声命令道:“把他搬到马车上,查清楚他的身份。” 男仆领命,又问道:“先生,他在呼救,是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要去看看吗?” O.G先生没有回答,抬脚跨过加斯顿的身体,他已大步走向前方。 前面是一条窄巷,两旁是荒废已久的店铺,都堆满了杂物。巷口横着一辆缺胳膊少腿的板车,像一只黝黑而枯瘦的骨手,执着地挡着巷内的景象。这条窄巷只能通向荒无人烟的郊外,也不知这个加斯顿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跑到这里来求救。 男仆走上前,准备挪开散架的板车,好让O.G先生从容地经过。他刚弯下腰推走一个车轮,就听见巷内传来一道细微的哭声。 他和O.G先生待久了,耳濡目染,对乐器的音色和人的声线极其敏锐,几乎是一瞬间,就分辨出这是白兰芝的声音:“先生,是白兰芝小姐,她遇到了危险!” 话落,只见O.G先生脱下累赘厚重的灰大衣,单手扔到他的身上,侧身跨过板车走了进去。男仆也搂着大衣赶紧跟上,等他看清坐在地上的白兰芝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为她的遭遇而心痛。 因为她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她缀着精致蕾丝的斗篷被撕破了,手套丢了半只,丝质长裙溅满了污秽的泥点子,浅金色的发丝混着血汗,一绺一绺地粘在她白皙秀气的侧脸上。她垂着头,颈项纤细脆弱,犹如濒死的天鹅。她望着自己陷满污泥的指甲,和交错着伤痕的手掌,眼中似乎闪过伤心、难过、绝望…… 男仆心想,可怜的白兰芝小姐,她一定吓坏了吧。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救下的她,只要人平安就好。像她这样金贵娇柔的少女,肯定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可怕的事情,听说一些贵妇听到过于激昂的钢琴乐都会晕过去,她一直坐在那里,大概是被吓得走不动路了吧。 一时间,男仆对白兰芝怜惜不已,又对加斯顿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一个大男人,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抛下少女自私地逃走,还好意思朝O.G先生求救,真是他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男仆为自己的脑补义愤填膺,恨不得返回去再踹加斯顿几脚。O.G先生停下脚步,给了男仆一个眼神。男仆立刻意会,小跑过去给白兰芝披上大衣,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白兰芝小姐,别哭了。O.G先生来接您了,我们马上带您回去……不要害怕,我们来您了。” 看着面前眼圈通红、唇红齿白的少女,男仆简直不敢大声说话,怕声音稍微响亮一些,她就化为一滩美丽的泡影。 白兰芝抬起眼,迷茫地“啊”了一声:“O.G先生……”她泪盈盈地望向男仆,摇了摇头,“我没有害怕,我就是……就是想哭。”说着,她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她的反应更加令男仆心疼怜惜:“不用解释,您受苦了。那个混蛋先生已经帮您抓住了,你放心,先生一定会帮您出气的。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懦弱胆小的人,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丢下您一个人跑了!” 白兰芝眨了眨眼:“你们抓到加斯顿了?”她歪头想了片刻,红着脸澄清道,“你们可能误会了,他没有丢下我,他只是……”怕我打他。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O.G先生冷漠地打断道:“不管什么原因,以后都别再跟他来往。” 白兰芝不禁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她微张的双唇,嫣红、丰盈、水嫩,又烦躁地看向了别处。 他的视线一向清冷而淡漠,刚才停留在她的身上,却仿佛一团克制而暴戾的火,给她一种极其强烈的燃烧感。她不由紧绷了身体,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退。 这个动作仿佛触动了什么,他走到她的身边,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箍住她的下巴,强硬地不让她合上双唇:“别忘了,我当初救你的原因。” 他不说,白兰芝都差点忘了那句话。 “你是我的面具,”他的喉结轻轻震动,“你的一切都将由我掌控。” 说完这话,他就松开了她,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雅,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所以…… 他口中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休息一天的,但下面这个情节有点长,一章写不完,刚好这里可以断开,就先发了吧……下一章我尽量写长一点点,啾啾。 第17章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在加斯顿的眼睑上,令他猛然惊醒,梦中的他还在被白兰芝暴打。看见浅金色床帐的一瞬间,他差点喜极而泣,得救了,他终于得救了! 他从白兰芝的魔爪底下逃脱了! 想到白兰芝,他就一阵后怕。谁能想到那么娇软柔美的一个女孩,打起人来竟生猛如一头母狼。还好没跟她在一起,要是她真的爱上了他,却发现他有妻子,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指不定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整治他,而他又一向对美丽的女子不设防……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求救无门呢! 加斯顿庆幸不已,又对自己绝佳的运气感到沾沾自喜,随便一爬都能撞到好心的贵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看了看房间的陈设,正准备翻身下床,好好地打量一番,顺便拿两样值钱却不起眼的小物件,就听到外面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 加斯顿连忙盖上被褥,大力地搓了搓自己苍白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红润一些。他闭上眼,衷心地希望来者是那个贵人的女仆,当然,要是他的妹妹那就更棒了。反正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这样他就能充分地发散自己的魅力,令对方怜爱并倾心,继而跟那个贵人顺利攀扯上关系。 他畅想得十分美妙,而上天似乎也真的聆听到了他的请求——来者果然是个女子,并且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女子,她的身上散发着清淡却高贵的少女幽香。她一定很瘦很轻,脚步落地几乎悄无声息。加斯顿几乎能想象出她轻盈若花枝的身影。幽香近了,更近了,就萦绕于他的鼻端前。他要怎么睁开眼,才不会惊扰到她呢? 加斯顿半侧过头,故意把嗓音压在喉咙里,低沉而沙哑地呻.吟了一声,试图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女子的脚步顿了顿。他成功地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果然,任何女子都无法逃脱他的魅力。加斯顿勾起唇角,睁开双眼,正要给女子一个虚弱却不失俊美的微笑,就对上了白兰芝水盈盈的大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恨不能立马翻身躲到床底下去,之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亲眼看见她抡着木棒,把那帮无赖打得抱头鼠窜。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山林古堡的精怪,还是他噩梦的具象化? 一时间,加斯顿冷汗如瀑,手脚冰凉,额角、腹部隐隐作痛起来,重新回味了一遍白兰芝的暴打。他忍不住捂着肚子,神色崩溃地低吼道:“白兰芝,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都成这样了,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毒!” 白兰芝还在生气O.G先生独断专横的作风,听见这话,抱着胳膊,认真地理论道:“明明是你先纠缠我的。” 加斯顿见她抬手,条件反射地抱起头,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臊了个大红脸:“那我以后不纠缠你了,你让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只要你不打我,你说什么我都给你办到!” 他这话提醒了白兰芝:“正好,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办。” 加斯顿擦了擦冷汗,语气谄媚地回答道:“你说,你说,我一定办到。” “别再打你的妻子了,能做到吗?” 加斯顿愣住,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就这样,没了?” “不能做到么。” “能,能做到!当然能!”加斯顿急忙说道。 白兰芝想了想:“你的孩子也不能打。” 加斯顿还以为她要敲诈一番,或是提出几个难以办到的要求,谁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自是满口答应:“我不打他们了,再也不打他们了,我就住在济贫院43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来访!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给她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白兰芝点点头,她只能帮加斯顿那个可怜的妻子到这里了。 次日,加斯顿被送回了济贫院。O.G先生似乎很忙,只在小剧院住了一晚就离开了。临走前,他冷着脸敲打了小剧院的人一番,关于白兰芝和加斯顿的谣言顿时消弭于无形。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除了白兰芝发现自己的力气不逊于男人外,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虽然对自己的力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却也对前途更加茫然。 力气大,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过女子的生活,每天像装点玩偶一样打扮自己,挺直背脊,保持优雅姣好的体态。但这些真的是她该做的吗?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 她想起自己刚被赶出庄园那会儿,明明有力气去反抗醉鬼的轻.薄侮辱,却还是被他们压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是当时的她力气不够大吗? 不是。 是当时的她认为无法反抗。 加斯顿只是一个被醇酒和美色蛀空骨头的废物,既没有虬结的肌肉,也没有强壮的体魄,为什么他的妻子还是被他打得瑟瑟发抖?是真的反抗不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还手? 她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的头脑不够用。第二天,她干脆雇了辆马车,去协和广场附近最大的书店寻找答案。 书店老板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单片镜,听了她的描述后,虽难掩鄙夷和嘲讽,却还是爬上扶梯帮她找了几本相关的书:“这种书只能哄哄你们这些崇拜奥黛尔的女孩,在我祖父那个年代,女人写作都被视为罪过。我劝你还是少看这些骗子书,多看一些礼仪图册,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才是你该学的。” 白兰芝笑而不语,正准备付了钱转身离开,忽然被一份报纸吸引了目光。 报纸头版的正中间,是一幅黑白讽刺漫画:一个长着蝙蝠翅膀、头顶山羊角的恶魔女子,正在把贵妇淑女一个接一个地推向火坑,旁边配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奥黛尔现象’,或成为坑害女子的剧毒!” 下方是小字:“女性何时才能回归正常?” 笔者笔墨辛辣地讽刺了奥黛尔的成名,言辞之间充斥着“时无英雄,使女子成名”的愤懑,又提到住在协和桥附近的一名贵妇,自从丈夫死后就发疯了,竟变卖了所有家产,扬言要创办一座世俗女隐修院,让所有无家可归的女子能有个栖身的“伊甸园”,还希望奥黛尔能资助她。 最后笔者提醒道,千万不要把财产留给妻子或是女儿,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们会怎样糟蹋你的心血。幸好奥黛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男性的馈赠,拒绝了她的要求,不然这个世界真的就疯狂了。世俗女隐修院?没有哪个女人能不依附男人而活下去。就连那个贵妇,不也是靠变卖丈夫的财产,才有底气发疯的吗? 白兰芝看着这张报纸良久,半晌下定了决心,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行动力极强,说做就做,回到小剧院后翻出皮箱,准备把首饰都送去当铺当掉。她这次很谨慎,知道自己已被不知姓名的人盯上,特意找到了O.G先生的男仆,请他和自己一起过去。 男仆听见她要当掉全部首饰后,还以为她因情场失意而失去了理智,连忙劝说道:“白兰芝小姐,当铺都是一些黑心的人在运作,您这些首饰最多只能当原价的十分之一,送去当铺真的不值得,您要是缺钱的话,可以找O.G先生帮忙,或是直接抵押给O.G先生也行呀!” 白兰芝气性不大,上次那点小摩擦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如果O.G先生愿意帮忙当然最好,不愿意帮忙也没事,她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好吧,那他什么时候来小剧院呀?” 男仆滞了一下:“那个,这个……对了,一个星期后,埃里克先生会到小剧院筹备新剧,您找他帮忙也是一样的!他是O.G先生的远方亲戚。” 听见埃里克的名字,白兰芝的耳朵尖微不可见地一红。 明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再次回想起他的身影,却还是像昨天一样……不,像上一秒一样鲜明。他的眼睫,他的呼吸,他的手指,他颈后处淡淡的香水味,似乎都还包围在她的身侧,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撞上他无情无欲的目光,看见他瘦削凌厉的下颚。 真奇怪,明明他和O.G先生是同一种性格的人,却比O.G先生讨她喜欢百倍、千倍。 白兰芝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双颊,小声回答道:“……嗯,那我就找埃里克帮忙吧。” 准备长篇大论说服她相信埃里克的男仆:? 白兰芝想做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兴起。晚上,她挑灯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地告诉对方她的年龄、财产,和思想转变的过程,并说会当掉所有首饰,支持她创办世俗女隐修院,最后附上了小剧院旁一家面包店的地址。第二天,她到协和桥附近打听那名贵妇的住址,所幸对方在当地十分“出名”,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她家的邮筒,投递成功。 本以为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次日清晨,她就收到了那名贵妇的来信。对方非常惊讶且感激她的支持,说这是她这三个月以来,看见的最温暖的一封信件,但劝她不要莽撞行事。她的原话是,“除了奥黛尔,没有女性能挑战男性的权威”。 她告诉白兰芝,现在她已沦为街头巷尾的讥嘲对象,人人都能讽刺挖苦她,唯一能帮她扭转局势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奥黛尔公开资助她。 白兰芝不想打击她,但她比谁都清楚,以奥黛尔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公开资助贵妇。 但这似乎是贵妇唯一的念想,倘若她贸然打碎,对方会不会伤心难过,索性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 再说,对方凭什么相信她? 白兰芝犹豫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奥黛尔的真面目,犹豫到一封信写完,都没能坚定想法。 转眼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贵妇坚持地认为,总有一天奥黛尔会意识到女性当前的困境,公开出资帮助她。白兰芝也和她成为了长期来往的笔友,知道了她叫安娜·阿德莱德。 这一天,白兰芝刚刚拆开安娜的来信,就听到练舞室那边传来一波高过一波的喧哗。 她一边看信,一边走了过去。读到最后几行的时候,她愣住了,信上写道:“兰茜,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多亏你的鼓励,我才坚持了下去而没有被流言击败,就在昨天,奥黛尔找到我,说她同意公开资助我。兰茜,你简直不敢想象当时我有那么欣喜,我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当然,你的鼓励和关怀对我也很重要,你是我黑暗过去的一道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你和奥黛尔都是我的贵人。”兰茜是白兰芝的化名。 与此同时,林德拿着报纸,小跑过来,焦急地问道:“白兰芝,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奥黛尔发表文章,公开抨击你和埃里克。她说埃里克抄袭她的曲子也就算了,《夜莺》确实很像她以往的曲风。但她为什么要说,她比谁都清楚你肮脏卑贱的过去啊?她还说,你是封建制度下腐朽的秽物……秽物,她怎么能用这个词语形容你!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不知道给克莱顿公爵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公竟公开认同了她的看法。她说,她会在明天发表一篇文章,公开你的身世……” 后面的话,白兰芝听不清了。她攥着信纸,脑中一片空白,浓浓的孤寂感是冰寒至极的风雪,包围着她的身体,冻僵了她的神经。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去反驳报纸上的话。 和安娜互相来往了那么久,她自己也看了不少书,渐渐明白过来,女宠和芭蕾舞女,在世人眼中都是娼.妇般的存在。她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公开过去,把自己曾经的身份放到公众的眼皮底下,任他们嘲讽讨论。 直到这时,她才理解到安娜之前所遭受的压力。 别人会怎么说她? 她该怎么反驳? 她还能让奥黛尔为当初的恶意付出代价吗?或是说,她还有和奥黛尔相提并论的资格吗? ……埃里克会厌恶她、远离她么? 数不清的问题冒出来又沉下去,白兰芝脑中乱哄哄一片,心跳如坠着巨石般沉重。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抽走了林德手中的报纸,埃里克站在她们身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神色宁静地阅读着奥黛尔的文章。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毫无起伏,仿佛奥黛尔的尖刻言语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只要轻呵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白兰芝的种种负面情绪,忽然就平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3=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仿佛和白兰芝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第二日,天还未亮,各大报社就已在奥黛尔的勒令下,加急印出了她的《女性宣言》,并将它刊在了最显眼的头版。每一个从书店橱窗、车站报摊、报童身旁经过的路人,都能看到她那激昂有力的文字: 各位女性同胞,你们好! 在此,我必须揭露一个人人皆知却无人揭露的现实: 那就是巴黎歌剧院的舞团,早已沦为妓.女的天下。我前段时间上演的一部歌剧,明明并无芭蕾的桥段,却因为某些人利欲熏心,而强行在第一幕结束后加入芭蕾的元素。我愤怒,我惋惜,我无奈。同样是女子,为什么我在为自己事业艰辛奋斗的时候,她们却躲在阴暗的后台,靠着年轻娇美的容貌,和有钱的男人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必须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史上首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白兰芝。不得不说,她十分聪明,并且很会炒作。但我想更正一下,早在一百年以前芭蕾舞者就已经能边跳边唱了,她并不是首位既能跳芭蕾又能唱花腔的舞者。我不介意被人打败,但我介意被一个肮脏、污秽、腐朽的人打败!至于我为什么如此说她,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大革命时期,《妇女和女性公民权利宣言》就已宣布:“女人生来自由,而且和男人平等。” 在阿特米希娅·真蒂莱斯基之前,人们都说女性是不会画画的;在克拉拉·舒曼之前,人们也说女性是没有作曲才能的。我举例这些名人,并非是想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而是想说,社会上眼界开阔、思想进步的女性越多,我们的地位才会越高;见识狭窄、思想腐朽的女性越少,我们就越不会受到桎梏。而白兰芝,就是我们的桎梏! 她曾是克莱顿公爵的女宠(在此,我要批评一下大公的不良作风),从未受过正统教育。“和你相比,她显得一无是处,只会争风吃醋和投机取巧。”这是公爵殿下的原话。这样的女子于整个女性群体,都是糟粕、病毒般的存在。 试想,假如你的女儿以这种人为偶像,每日不想着勤奋好学,而思索着如何修饰自己、如何攀附权贵,那她将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假如你的妻子以这种人为偶像,那就更可怕了,一旦她碰见比你有权有势的人,她将立马抛弃你和家庭。假如你的丈夫以这种女子为偶像,那他还可能成为英明理性的一家之主吗?长此以往,家破人亡,法国再无独立耀眼的女性出现,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发展的困境,后果不可谓不可怕。 另外,我想为芭蕾正名。它是十分优秀且古老的艺术,不该变成这些人投机取巧的跳板。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芭蕾哑剧涌现,而像白兰芝这样的秽物,最好是消失不见。女性应该远离这样的坏榜样。现在的女子活着真是太艰难了,我不想看见她们因为个别品行不端的人,而步入歧途。 最后,抄袭的埃里克先生,沙龙的邀请函已送到你的手上。届时见面,若是你道歉心诚,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不然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这篇文章在巴黎各个阶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奥黛尔利用自身影响力,扩大商品销量后,不少商家就学聪明了,他们不敢直接印奥黛尔的肖像——她是大明星,不好惹;只敢印一些小演员的肖像上去,以此刺激销量。白兰芝则是被他们选中的那个小演员。本以为她至少能红一段时间,没想到她陨落的速度堪比流星。印着她肖像的香烟刚刚出厂,她的风评就跌落到了谷底,白送给穷困潦倒的老烟枪,对方都不屑抽。 商家望着一批印着白兰芝肖像的滞销货物,愁眉苦脸,快要哭出了声。现在走在大街上,只要听到白兰芝的名字,路人不管跟她有无仇怨,都会唾骂上两声,好像不骂就不是紧赶潮流的巴黎人一般: “白兰芝?听说是个娼.妇。” “怪不得美得那么邪门,原来是大公豢养的女宠啊。” “什么女宠?她就是个妓.女!我丈夫以前可老实了,去小剧院见了她一面后,就染上了嫖.娼的恶习。要我说,这种女的就应该抓起来,不然一些老实男人肯定会被她蒙骗。那些男的没家庭还好说,以后自然就会懂她有多坏,有家庭的话,那岂不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了?” 路人纷纷赞同:“对对,要不奥黛尔怎么说她是‘秽物’呢,她肯定没少干污秽的事情!” 流言传播的速度仿佛骇人听闻的鼠疫,一夕之间,人人都认为白兰芝面目可憎、令人作呕。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她是个鸨母,专门诱惑无知少女堕入欲.望的深渊。她曾踮脚唱花腔的美谈,被人们刻意淡忘。 暗地里包养芭蕾舞女的贵族绅士,看见奥黛尔的文章后,都红着脸和舞女撇清了关系,像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舞女们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倒。她们不禁恨毒了白兰芝:要不是她,奥黛尔怎么会揭露芭蕾圈子的乱象?要不是她买通乐评人,给自己冠上“首位穿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号,奥黛尔又怎么会和芭蕾作对,拿芭蕾开刀? 有记者想到埃德加·德加,一位只画芭蕾舞女的画家。他在歌剧院的后台找了半晌,果然在更衣室前找到了正在专注作画的德加,连忙跑过去,询问他对白兰芝的看法。德加头也没抬:“我只关注舞女舞动时的线条。” 记者得到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德加也看不惯芭蕾圈子的潜规则啊,要不然和芭蕾舞女来往最密切的他,怎么不为她们发声呢? 想到这里,记者下笔如神地写了一篇抨击白兰芝的长文,发表在艺术刊物上。顿时,白兰芝在艺术界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 总是门可罗雀的小剧院此时堪称热闹非凡,之前被埃里克威胁过的记者,气势汹汹地蹲守在门前叫骂,嗓子发干了都不肯离去;身材臃肿的主妇挎着篮子,三三俩俩地挤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地发出嬉笑声;长发长须的三流诗人、乐手、画家,在剧院门前引颈眺望,故作清高地发表人生感悟,想借着白兰芝被骂的东风出名。 一时间,小剧院前充斥着骂声、笑声、起哄声,旁边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摇头轻叹,还有人趁机兜售小商品,已然成为一道混乱的奇观。 同一时刻,济贫院43号。 加斯顿嚼着发干难咽的面包,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说你是奥黛尔的女仆,证据呢?”他喝了口粗茶,勉强咽下抹布似的面包屑,“我和白兰芝有过节不假,但却不是我站在奥黛尔女士这一边的理由。你走吧,我这张布满贫穷痕迹的椅子,容不下你的尊臀。” 他的话语看似清高和轻蔑,却难掩其中急切,最后一句话更是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就差扯着嗓子大喊“我想要钱”了。女仆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将一个皮箱推到他的面前:“当然不会让您白白出力,这是定金。稍晚会有一个著名的记者过来采访您,请您一定要说实话。如果您说得正确,我们会将剩下的酬劳双手奉上。” 加斯顿眼珠子转到下方,把箱子打开一条小缝,立刻被里面的东西镇住了,吞了一口很大的唾沫:“你们有这么真挚的诚意,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放心,放心,我一定‘如实’描绘白兰芝的形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女仆本想留下来监督他,因为那名记者的发言对奥黛尔十分重要,但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仿佛有人长年累月的生病,她闻着胸口发闷,实在不敢久待,又见加斯顿相貌英俊,举止端正,不像是一个会乱说话的人,就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一个女声就胆战心惊地响起:“加斯顿……她是谁呀?白兰芝又是谁呀……” 问话的人是加斯顿的妻子,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多管闲事,但这段时间,加斯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对她拳打脚踢,也不再跑出去厮混,每天按时完成济贫院送来的活计。一开始,她不敢置信,以为这是他哄骗自己的新把戏,谁知他竟坚持了五六天,简直闻所未闻。她像一头被伤害过的小兽般,慢慢地接近他,凑到他的脚边。本以为他会骤然暴露真面目,把她踢开,然而他却一把抱住她,低声承诺:“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哭得泣不成声,以为他真的悔改了,要跟她好好在一起。谁知这天午后,来了一个女人,给了他一个箱子,竟又让他露出从前险恶的目光,她不禁很害怕,害怕之前的他只是一场幻梦,忍不住跑出来小声询问。 加斯顿搂着皮箱,正在幻想如何吃喝玩乐、左拥右抱,女人的声音是一把榔头,把他打回了现实。他想也不想地一脚踹过去:“滚开,我受够你这个又老又丑的蠢妇了!你知道吗?我发财了!这些婊.子可真他妈有钱,给我一箱黄金就为了让我抹黑白兰芝,哈哈哈哈哈,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他站起身,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兴奋地转圈:“等剩下的金子到手,我要在市中心租一套——不,买一套公寓!把老大老三接过去,再给他们找个家世显赫的新妈妈……” 他沉浸在陡然暴富的巨大快.感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已有人站在木门前。 薄薄的一层木门根本无法阻拦两人的声音。加斯顿的妻子被踹到在地,捂着心口,惊惶地啜泣道:“你要离开我?你还要把老大老三带走?那老二怎么办……我怎么办?” 加斯顿理了理衣领,对镜欣赏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轮廓,意气风发地笑道:“你?你只是我成功人生一段晦暗的过去。至于老二?老二那个赔钱货就留给你吧,你可以带她去找白兰芝,让她接济你们母女俩,她喜欢做好人,我就让她做到底。跟你说个笑话,上次我把她骗出去,本来想在荒郊野外强了她,谁知碰到了一群匪徒,对方想划破她的脸,我趁机逃跑了,后来她找到我,竟没有责骂我,也没有要补偿,只要我不再打骂你们,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女的当婊.子竟当出道德责任感来了,开始管别人家的闲事。上午邻居跟你说她闲话的时候,你不也附和了几句么,是不是没想到她暗地里竟这么关心你?真是嘲讽!真是可笑!这个世道啊,好人是没有前途的。她那么帮你,你不还是骂她吗哈哈哈哈!” 门前的人听到这里,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般,摇摇头离去了。加斯顿的妻子蜷缩在墙脚,一直嘤嘤地哭泣,充满悔恨、绝望和恐惧。加斯顿在妻子连绵不绝的啜泣中,畅想了几个小时的美好未来,直到夜深人静都没有等到前来采访的记者,他才终于慌乱了起来,感觉到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最近的更新时间不能固定。这章发50个红包补偿一下吧,我尽量保持日更么么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一夜过去,蹲守在剧院门前的记者,始终没能蹲到白兰芝的出现,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再加上蹲了一晚嗓子发干、膝盖发麻,不由心生了退意。谁知就在这时,小剧院的大门竟然打开了。 记者立刻打起精神,握住笔杆,准备记录下白兰芝的丑态;正在打瞌睡的画师被同伴叫醒,晕头转向地接过炭笔,拿出了大卫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妃画肖像的劲头,准备勾勒出传言中白兰芝令人作呕的面目。 他们之间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白兰芝的。想象中的白兰芝各种形象,几乎都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 报纸上的讽刺漫画,把她画得丑陋可怖,背上不仅长着一对蝙蝠翅膀,胸前还坠了两只大沙包,沉重地拖在地上;坊间的传言更加夸张,妇人们为了警示自家丈夫远离白兰芝,把她描绘成了一个媚俗、肥胖、满身烂疮,却还是能诱.惑男人的传奇女子。 在排山倒海的流言蜚语面前,除了少数早已见过白兰芝的人,大多数人都选择性遗忘了奥黛尔口中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形象。 于是看见白兰芝的真容后,他们都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戴着鲜花宽檐帽,丝带在下巴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如此俏皮,如此美丽;她穿着修女般的黑色长裙,只有领口、袖口镶着白边,没戴裙撑,却显得身材更加起伏有致。 她的五官精致秀美,抬头低眉间,确实萦绕着蛊惑人的魔力,但她的眼神坚韧、清醒,气质清冽摄人,整个人堪称耀眼生辉,和奥黛尔形容的“秽物”完全不符,她真的是那个腐朽不堪的白兰芝吗?还是一个误入小剧院的贵族少女?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以为这是小剧院背后真正的支持人,或是白兰芝请来的贵族救兵,竟打心底升起了一丝畏惧和退意。 但下一秒,他们后退的脚步就停住了。 少女竟抬手示意他们围过来。 她的手势仿佛拥有奇特的力量,竟令喧哗的场面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她靠拢—— 她微笑着环视一周,神态始终如女神般祥和安静:“诸位早安,我是白兰芝。” 话音落下,场面又混乱起来,然而白兰芝从始至终都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我在此诚挚地邀请诸位,与我一同参加奥黛尔举办的沙龙。在那里,我将和埃里克先生,对她所做出的污蔑,一一进行澄清和反驳。” 她浅浅一笑,做了一个屈膝礼:“到时候不见不散,请诸位务必到来,谢谢配合,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进小剧院,大门又缓缓合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因为看见白兰芝的真容,而为曾经的诋毁感到羞耻;有人目光闪烁,兴奋地和同伴讨论即将在沙龙上发生的场景;有人若有所思,从谩骂诋毁的热潮中冷静了下来,低头疾书;还有人悻悻地叫骂,让白兰芝滚出来挨打,至于刚才他为何不叫,那就不得而知了。 *** *** 白兰芝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这一路刻意地挺直背脊,走得目不斜视、优雅大方,竭力紧绷着不露出疲态,直到房门关上后,才“垮”了下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天她有多么害怕。但害怕的时间一长,就有些麻木。人一麻木,害怕、恐慌等情绪就似乎消失了。 她开始照常和其他人说话,照常对埃里克微笑,但其实她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每到晚上,她看着自己异于常人的美貌,就会陷入无止境的困惑。 她知道自己美丽,也知道这美丽带来过不少麻烦,但她从未因为自己过于美丽而烦恼——没有哪个女人会嫌弃漂亮的脸蛋,可是那晚,她突然就被这些“漂亮”压垮了,认为自己美得太多余。 假如她相貌平凡或是丑陋,人们是否就会注意到她别的闪光点?比如她的歌声,她的舞蹈。假如她是个难看的乞丐,是否就免于沦为女宠的命运,从此活得堂堂正正,不再是奥黛尔口中的“秽物”? 以她目前的眼界,要想清楚这些问题还有些困难,于是她想到了埃里克。她的世界中最有才华、最具光芒的存在。 她想让他为她解惑,因为她真的是困惑到走投无路了。 但她还是很害怕,怕他露出异样的目光。现在她彷徨又无助,曾经他淡然无畏的气度,已成为她模仿学习的对象,是她精神支柱般的存在,假如这根精神支柱也觉得她的过去肮脏恶臭,她就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了。 说来可笑,她面对自己,需要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认可。但事实就是如此,世间任何一个人的形象,都脱胎于他人的目光。 思考良久,她鼓着刮骨疗伤般的勇气,披上披肩,去演出厅找他了。 她没敢像以前那样修饰自己,倒不是自信得觉得自己不需要装扮了,而是害怕埃里克的视线在她的身上驻留。她成了一个忐忑的矛盾体,既怕他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又怕他不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怀揣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推开演出厅的大门,拖着长长的披肩,走到乐池边上。 令她略觉安慰的是,这些天,他一直未曾离开小剧院。假如他真的厌恶她,不屑与她为伍,应该早就走了吧。 “埃里克。”她紧张地攥紧手指,低唤道。 他没有回头,轻应了一声:“嗯?” 灯光温暖,他正在翻看一本乐谱,冷峻骨感的手指被镀上一层暖光,凌厉的下颚也有些软化,恍惚之间竟像是因她的到来,而显得温柔一般。 她紧攥着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就松开了。 这一刻,尖刻伤人的流言、喧闹嘈杂的叫骂、彻夜不安的混乱,都在飞速地离她远去,渐渐地,她的眼里只剩下一个冷淡、清晰、修长的人影。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语气却不再消沉沮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他听出了她的不安,却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轻视鄙夷,就像以前那样平淡地对待她。 真好,太好了。他为什么能这么令人心安,真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用平缓、自然的声音问道:“外貌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吗?”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埃里克似乎微皱了一下眉头,嗓音微冷:“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的相貌平凡,我是不是就能免除沦为女宠的命运?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长得和别人不一样,我也知道从小到大所遭受的恶意,大多数都是因为这张脸。如果我长得很丑,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很顺遂,一生都不再有波澜?奥黛尔声讨我的那篇文章,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每一个字我都能反驳,但好像……只要顶着这张脸,我就无法堂堂正正地回应她。” 她难堪地垂下头:“因为我确实靠这张脸得到了很多便利,我在公爵府邸学习,被O.G先生收留,被周围人追捧喜欢,好像都是因为这张脸。是不是只要顶着这张脸,我就注定卑贱,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是个腐朽的秽物……” 埃里克看了她很久很久。 尽管他十分迷惑,她为什么选择跟他剖析自己的内心,但并不妨碍他看到她的诚恳。她仿佛一个在神灵面前忏悔的信女,是如此真挚,如此坦诚,如此信任……他。 因为她的眼神,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 他从不相信神灵存在于世,倘若世间真有慈悲的神灵,他的前半生怎会如此坎坷而悲惨,仿佛背负着世人的恶念出生,明明从未作恶,却一直在被恐惧、被厌恶、被驱逐。 但他不介意用自己这双陷过肮脏泥泞、折过死囚脖颈、筑过残酷刑室的手,给她一个短暂的、如同神灵般的庇佑。 他走出乐池,来到她的身边:“把手给我。” 她愣愣地把手交上去。 他的手掌还是那样冰凉,没有正常人的体温,握住她的力度却很稳很重,让她安心的同时,又有些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紧张又期待。 走到大街上,树叶间已漏出微青。她看了看怀表,有些羞愧,原来已经快要天亮了。她自己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也就算了,竟跑去打搅别人,还好他并没有说什么。 天空虽未大亮,街上却已响起劳作的声音。系着围裙、头戴白巾的中年妇女,抱着一箱葡萄酒,身手敏捷地朝一栋公寓跑去;车夫拿着刷子,埋头搓着马镫、马车的污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黑栅栏里走出来,一边亲吻手上的厚信封,一边放.浪形骸地大笑着,旁边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反倒满不在乎地飞过去一个媚眼。 这些人可能都曾冷嘲热讽过白兰芝,但嘲讽白兰芝并不是他们的主业,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流言有时候令人悚然,有时候也不堪一击。 白兰芝的惧意消散了一些,若有所思。 他们穿过精准排列的建筑,经过协和广场、凯旋门,走到郊外,天光已然大亮。林野平整而开阔,树叶随风而动,簌簌发响。日月经天之间,万物始终岿然不动,长盛不衰。她看着白云,看着青草,后脑一阵清明通透,烦恼好像也随风而逝了。 踏上天鹅岛后,他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 她笑着,眼眸闪亮地回望过去。 他顿了几秒钟,才低声开口道:“白兰芝,奥黛尔的言语并非无懈可击,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我可以帮你,但我更想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他专注地看着她,抬起一根手指,遥远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你知道么,倘若你相貌丑陋,你有可能是那名妇女,做着搬葡萄酒的活计;倘若你相貌平凡,你的身份可能更加卑贱,靠出卖身体而赚取蝇头微利。你看到了她们不能看见的世界,学到了她们不曾了解的东西,得到了她们从未体会过的便利,你应该感到庆幸。” “白兰芝,”他放下手,口气轻淡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可能无法想象,生来丑陋的人命运多么坎坷,他们会多么羡慕你。所以,要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二入v,周一可能有更新可能没有>.